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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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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他的言下之意。
何城微微一怔,果然心思灵透,低声接道:“何某绝不敢称‘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原该早些将王娘子送回商州才是,不过路上王娘子略感风寒,便行得慢了些。到得商州之后,又听闻王郎君已经举家迁往长安,这才立即赶了过来。”
“何郎君风尘仆仆,想必也有些疲倦了。不如且用过夕食,略作洗漱,再详谈如何?”王子献浅笑,又温声对李徽道,“玄祺,先生大概正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呢。你不如去陪他说一说话?”
“宋先生一向喜爱聪明的少年郎,我将何郎君也带过去拜见长辈罢。”李徽遂起身,领着何城缓步行了出去。他的举止既优雅又贵气,何城自是察觉他的出身必定不凡,也更加谨慎了几分。
此时,书房中只剩下兄妹二人。王子献端详着王洛娘的神态:“我已经差人去接湘娘了。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挂念着你。由她来陪着你,我也放心一些。”
“我也很想念湘娘。”王洛娘勉强笑了笑。独自一人面对兄长之后,她的眼泪一时之间便难以控制起来,无声无息如纷纷垂落的雨:“阿兄,我也一直念着你……念着三郎。”直到经历了这件事,她才倏然明白,自己最信任的——最应该信任的究竟是谁。千不该万不该轻信了不该信之人,更不该以为那个人还存有一二分良知,不至于对她如此无情无义。
“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且将来龙去脉都与我说一说罢。”王子献道。
王洛娘沉默了片刻,才徐徐将那件几乎摧毁了她整个人生的事道来:“探望过阿爷之后,我便越来越想念阿娘。但那个庄子里的人都守口如瓶,谁都不告诉我阿娘到底身在何处。许是看出了我的失落之意……他……他便骗我说,他知道阿娘在何处。刚开始我并不信他,但他说得绘声绘色,说是王常明告诉他的……我一时没有多想,便信了,帮他骗开了看守他的部曲,准备了干粮。”
“出了庄子之后,我就后悔了。那时候正是深夜,周围的山岭黑黢黢的,仿佛藏着各种凶猛的野兽……我心里害怕,一直劝他回去。但他不听劝,后来竟厌烦了我,将我塞住嘴捆了起来。也不知在山里转了多久,他始终不给我饮食,不但阴晴不定的时候大声斥骂我,还威胁要将我扔给野兽作吃食……”
“我又累又饿,又畏惧他将我扔下……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终于来到驿道上,遇见了何家的商队。那时候我早已神志昏沉,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直到清醒过来,何家的侍女才告诉我,他将我充作奴婢卖给了她家主人。我一时惊慌失措,去见何家郎主,告诉他我是商州琅琊王氏女,被歹人捉住才遭此大难。若是他愿意将我带回商州王家,兄长必有重谢。”
听到此处,王子献眸光微动:适当隐瞒前情,许以重利,这位妹妹确实不乏聪慧之处。只可惜以前小杨氏将她教养歪了,所以只显露出些许小聪明罢了。
王洛娘蹙紧眉,轻轻一叹,继续道:“只是这何家郎主派人去商州打听之后,并未听闻我被强人掳去的消息,所以不愿相信我的身份。我说世家好名,必定不会让这种消息传出来,请他再遣人去庄园中走一趟,他却再也不肯了。而且,他还大笑着说,若是家里真能得一个世家女为媳,也算是改换门庭了。”
“他有意让你嫁给何城为妻?”王子献挑起眉,“何城怎么又将你送了回来?”
“带着我回到家中后,何家郎主便将我软禁起来,又张罗起了婚事。何城是他的独子,原本在外拜师读书,听见消息后匆匆赶了回来。他听说我是买来的世家女后,就寻机会与我见了面。我便将阿兄的身份告知于他,唯恐他也不肯信,又背了商州王氏的谱系——”王洛娘眉头微松,红唇轻轻扬了起来,“他说他相信我,会带我归家去,便悄悄将我领了出来。”
“此子倒是个有决断的。”王子献点了点头,甫欲再问何家的情形,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兄妹二人侧首望去,下一刻王湘娘便推门而入。她眼圈红红的,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惊喜万分地三步并作两步扑入王洛娘怀中:“阿姊!”
“湘娘!”王洛娘怔了怔,随即紧紧地搂住她。
“阿姊!我一直担心你……你终于……终于归家了!”原本情谊也并不如何深厚的姊妹二人,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曲折之后,仿佛倏然发现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始终不可磨灭,竟是抱在一起嘤嘤哭泣起来。一个劫后余生,与家人重逢,哭中带着几分安心之意;一个得偿所愿,泪水中亦是带着喜意。
王子献悄悄地起身避了出去。他立在院子中,听着姊妹二人含着哽咽的问答,不由得微微一叹:若是洛娘能回来得更早些……也许子睦便不会出家?不,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王洛娘只是压垮王子睦的一桩事之一。即使不曾发生这桩事,痛失所爱,因王昌、小杨氏以及王子凌而起的愧疚与负罪感,迟早都会让他陷入困境之中。
就在此时,便听王洛娘发出一声惊呼:“甚么?!三郎……三郎出家了?!”
王子献回过首,就见她摇摇欲坠地立在书房门口,惊慌失措,泪水再度纷纷落下:“阿兄,三郎真的出家了?他……他可是因为我出了事,所以一时想不开……”
“……”王子献缓缓地摇了摇首,“不独是因为你。他性情率真,也受不住先前发生的那些事。”
“可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轻信了那个混帐!!”王洛娘扶着门,软倒在地上,哀哀哭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一直都是如此冲动,从来不曾仔细考虑过后果……三郎,三郎他一定是自责极了……”
王湘娘揽住她,轻声安慰着:“阿姊既然回来了,说不定三兄很快便会想开了呢?”她一直都不愿放弃劝说已经剃度、法名为圆悟的王子睦还俗,隔三差五便会去慈恩寺。但王子睦却并非次次都会见她。无论见与不见,她也皆是无功而返。
闻言,王洛娘眼中亮起了希冀。姊妹两人都齐齐地望向王子献,神情间无不带着期盼,仿佛只要求得他的赞同,她们便相信无论如何都能劝得王子睦还俗。
王子献比她们看得更清楚,当然明白,王子睦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或许,王洛娘归来在他看来,亦是他出家之后所得的福报。他心中并非没有世俗之念,而是执念太多。为了维护这些执念,为了超脱于这些执念,他才选择了皈依佛门。
不过,面对两个妹妹满含希望的目光,便是心肠一向冷硬的王状头,也实在说不出让她们放弃的话来。他沉默片刻,方淡淡地道:“若是子睦见到洛娘,心里定然欢喜。”不错,王洛娘正是他的牵挂之一,见她安然无恙,他又如何可能不心安一些?至于其他事,却是不可强求了。
王洛娘与王湘娘立即松了口气,低声商量起明日去慈恩寺的事来。
王子献吩咐她们早些回客院休息,自己则向另一头走去。问完王洛娘之后,他发现她虽然并未隐瞒曾经发生过甚么事,但所有的细枝末节却并未提起来。故而,同样的事,他当然还须得再问一问何城。
第182章 寒门之才
当王子献来到另一方院落时,所见的便是何城陪着自家先生对弈的场景。
杜先生提子落子毫不客气,何城全神贯注四处围截,李徽则微微含笑坐在旁边观战,不动声色地衡量二人的棋力。若是只看他们如今的神态,已经完全瞧不出他们仅仅只是初次相识。三人之间不仅没有拘谨与生疏,神态举止亦很是自然而然。
王子献悄无声息地在李徽身侧坐下,端详着棋局的战况。若是棋力相差无几的国手,一局棋或许须得断断续续下好些天,方能分出胜负;若是棋力强弱不均,则或许用不着一个时辰便能结束对战。何城的棋力比之杜先生自然尚有不足之处,但棋风异常稳健,棋盘上局势有些胶着,一时之间很难分出高下来。
“既然子献过来了,先说正事要紧。”杜先生主动中断了厮杀,端详着对面的少年郎,满意地抚须道,“何郎君的棋风与郡王有些相像,偶有出挑之举却比郡王更大胆,又有些子献的风范了。”李徽与王子献经常陪他下棋对弈,他的评断自是十分公道:“倒也很是有趣,你在此处住下之后,便多陪老夫下一下棋罢。”
何城听得“郡王”二字后,颇有些心惊,禁不住抬眼望向李徽。在何家所来往的人家里,至多只见过偏居一隅自称世族的冒名者或者不入流的小世族。连琅琊王氏旁支这等世家大族亦是遥不可及,更何况皇族宗室?而能够与郡王以好友相称的王子献,日后又将有甚么样的前程?或许,坚持将王洛娘送回家,是他所做的最为正确的决断。
李徽察觉了他的目光,而且发现他虽更谨慎了几分,眼神却依旧清正,举止也并未发生任何改变。盘桓在长安的寒门文士固然不少,但能拥有这般心性气度的子弟其实并不多见,可谓是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实在不敢叨扰宋先生。”这位寒门少年郎拱了拱手,“因离家太过匆匆,为免家中老父担忧,明日晚辈便打算返程回乡。”
“有朋自远方来,怎能不好生招待?”王子献展眉而笑,“若是不想让亲人担心,派人送信回去便是了。你应当也是好不容易才来长安一趟罢?如此匆匆而归,心里难道不觉得遗憾么?我还想趁着没有正式入仕之前,带着你在长安四处走一走,领略领略咱们都城的风土人情呢。”
闻言,何城犹豫片刻,仿佛有些为难。但他到底并非不通世事的读书郎,知道这样的天赐良机绝不容错过,于是垂首行礼道:“何某仰慕王状头已久,若能与状头同游,自然是此生最逍遥之乐事——多谢王状头。”他神情十分诚挚,看不出任何权衡算计的痕迹,仅仅只是瞧着,也足以令人心情舒畅。
“呵呵,那你便陪着老夫住些时日罢。”宋先生一锤定音,“改天也带着你去慈恩寺,与玄惠身边那些大和尚、小和尚战几局。老夫每一回去,都觉得身单力孤。偏偏子献又渐渐忙了起来,郡王也一直没有闲暇。”
“玄惠法师主持的慈恩寺?”何城双目微微一亮,“无论宋先生去何处,只管将晚辈带上便是。”看来,西行取经归来的玄惠法师的名声也传得举国皆知了。很明显,这少年郎便是冲着老和尚去的,令宋先生颇有些心酸。
“不知何郎君故里在何处?”王子献又问道,犹如寻常谈天说地一般。
“世代居于荆州。”何城回道,“荆楚之人,家中数代经商,家父常年在外奔波,也颇为不容易。而且,他心心念念便是改换门庭,希望我不必从商,通过读书贡举入仕。但荆州的那些名士都不愿收我这个寒门商家子弟,于是我只能跟着启蒙先生不断参加各类文会,增进见闻。偶尔在文会上,也能听见名士们讲十三经。到如今,也才断断续续读完这些书而已。”
寒门子弟启蒙不难,难在拜得先生继续教导。故而,能够在贡举中出头的,绝大多数都是世家或者官宦子弟。
“啧,门第之见,愚昧!”宋先生轻哼了一声,“你的心性,比之许多世家子弟都更胜一筹。那些所谓的名士不愿收你,也是论品性他们当不起你的先生之故,你不必放在心上。在长安,许多先生都不在意门第,你大可拜他们为师……”
眼看宋先生便要滔滔不绝地继续下去,王子献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问起了王洛娘之事:“令尊如此在意改换门庭,所以才‘救’了洛娘?”在李徽与宋先生面前,实在没有任何值得隐瞒之处。他如此坦然地询问,也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对于此子日后的前程,他隐约生出了些许念头,却不知是否能成。
毕竟,他们不过是初识。此子便是再聪慧,品性再正直,若是不愿现在便投入长安这个纸醉金迷之地,亦不愿追随于他,将前程都托付在他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何城脸上微红,惭愧道:“家父确实有此执念,所以才一时糊涂……不过,我却觉得,改换门庭到底还须得靠自己,靠往后的经营。唉,家父一念之差,实在是对不住王娘子……也是王娘子心善,并不追究,否则何某便要羞愧死了。”
聪明人说话,格外有趣。坦坦荡荡地暗示,不动声色地迂回,却偏偏令人生不出任何反感之意。李徽弯起唇角:“据我所知,千错万错,都是歹人之过。何郎君主动将王娘子送回来,已然算是一段恩情了,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换了其他行商,王洛娘还不知会沦落到何处去。该怨怪的唯有罔顾血脉亲情出卖妹妹的王子凌,何家郎主亦有过错,但何城所为足以冲淡这一切。
“玄祺说得是。”王子献接过话,“何郎君便不必再提‘羞愧’二字了。只当咱们两家有缘,你我是友人,而你不过是受我所托,将妹妹送来长安与我团聚罢了。”此事就此掩过去,对谁都好。
何城正色颔首:“王郎君尽管放心。我家中那些人虽远在荆州,但也都是守口如瓶之人,绝不会传甚么谣言。跟着我来的也都是我信重的侍婢与仆从,一向沉默寡言,这一路与王娘子相处也极为相得。”
王子献又问了些细节之处,何城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也曾经询问过当时跟随父亲的奴仆侍婢,得知了一些稍显奇怪之事:“在驿道上行走时,有几批长安口音的部曲来回。有的入了山岭,几日之间就见了好几次,还停下来问过他们是否见到一位十六七岁少年郎的行踪;有的则一路快马去了荆州,后来奴仆们又在荆州街头遇见了他们,发现他们乘船顺流而下了……”
李徽与王子献对视了一眼:想不到,消息灵通的杨家曾经想将王子凌救出来?看来,王家的事到底引起了杨谦的关注,绝不可大意。小杨氏与王子凌所在之地,也须得更加隐秘方可。至于另外的人,去了荆州,又顺流而下——身在荆州的宗室便是嗣楚王李厥一家,而顺流而下便是岳州、沔州、鄂州——江夏郡王所在的,正是鄂州。
及至深夜,王子献方将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完了,笑得格外温和:“夜色已深,何郎君早些歇息罢。明日我会带着洛娘回家,过几天邀何郎君去家中做客,算是向你致谢。”既然是未婚的郎君与娘子,便不宜再多见面了。作为兄长,该说的自然须得说明白。
闻言,何城不由得露出几分怅然之意。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收了那些不该显露的神色,赧然道:“致谢……便大可不必了。王郎君实在太过客气了。”
王子献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眯了眯眼。宋先生瞥了瞥这个,看了看那个,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
李徽微微一笑,他自是知道这师徒两个正在谋算着甚么——虽然结果不尽相同,但也算是殊途同归了。让他们彼此给对方一个惊喜,也挺有趣的,不是么?
翌日清晨,王子献便亲自将两个妹妹送回了王家。离开藤园之前,王洛娘主动提出与何城道别。王子献倒也并未阻拦,任二人严谨地遵循礼节行礼告辞。王湘娘立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他们刚离开,李徽便去了大理寺忙公务,而宋先生则兴冲冲地领着何城直奔慈恩寺而去。顺便,他还让部曲广发帖子,邀请一群老友在慈恩寺相聚。老先生们相聚,无非是对弈、吟诗作赋,另外炫耀弟子罢了——
自从他家子献成为状头之后,他忙着躲那些榜下捉婿的人,还不曾隔三差五好生炫耀过呢!!如今弟子关试又夺头筹,得了想要的职缺,岂能不好生分享分享自己的喜悦呢?
第183章 不速之客
当老傅母阿诺见到王洛娘的时候,脸上和蔼的笑容转瞬间便消失了。原因无他,王洛娘生得和年轻时的小杨氏太像了,但一颦一笑之中却并没有那种惹人怜惜的柔弱之感,反倒是格外沉静。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将王洛娘安置妥当之后,又收好了西市店铺送来的两套头面首饰。
“往后洛娘与湘娘便有劳傅母教养了。”王子献微微一笑,“那毒妇对她们疏于教导,该学之事她们都只学了个囫囵罢了。旁的不提,世家女子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审时度势,如何打理经济庶务,都是她们该学的。”至于独立自主,不受人所制等事,应当是不必学了。他家两个妹妹都绝非甚么菟丝花,眼下他对她们的果断亦是很放心的。
阿诺不由得摇了摇首:“老奴既然答应过来,便知道该做些甚么。放心,那毒妇已经得了应得的下场,老奴不会迁怒她后来生的儿女。”至于王子凌,曾被小杨氏用来当作对付大杨氏的武器,从根子上便腐坏了,落得如今的境地亦是报应。
王子献扶着老傅母,来到正院后罩房辟出来的库房里。不过短短数日,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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