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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谰池上-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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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一动,却摸到了湿泥。
  穆修白忍着疼仰起脸来。夜明珠不知道摔倒哪里去了,盛亮不再,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周遭,他可以看见他的头顶上是从生的白茅。
  是雨天,但是天边依然起了微光。
  穆修白微微翘起来嘴角,尽管他自己完全没有觉察。他突然又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现在已经被长途地奔跑耗去了大部分的思维力,他的四肢都在发热发颤,生理上的和恐惧无关的颤抖。他哆哆嗦嗦地,往密道里回去走了几米,把夜明珠抓起来,塞了两回才塞进怀里。密道口是斜坡,并不难上去,但是洞口刻意挖得低矮。穆修白三步一颤,伸手拨开了那些草叶,深吸一口气,钻了出去。
  并没有预料中的狂喜,穆修白站在潮湿的土地上,淋着夏季的冲刷着一切的雨,开始变得十分迷茫。
  李瑄城回到京师的时候,京中的雨莫名得下大了。
  他是午时到的京中,往自己的宅子里喝了会儿茶,听绮春将近日的物事都叙说了一番。
  ……
  “主人,裘公子一事有了些许眉目。”
  “说罢。”
  “这位裘公子很可能是南梁的大将军风陵君。据闻南梁使者来此迎娶云平公主时,大将军并不在南梁朝中。且以凛冬素来行事谨慎,亦被觉察,此人的功力了得。”
  李瑄城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未做此想。”
  “只不过一个将军,要亲自向个小倌下毒,是如何呢?”
  “据闻风陵君此人行事不按常理。”顿一会儿,又道,“主人未和太子提起此事,才使此事拖延至今。早闻南梁宫中情形,我们便可早作推断。”
  李瑄城轻笑道:“绮春啊绮春,你这是怪责我?”
  “绮春不敢。”
  李瑄城又笑了几声,眉目一凛,道:“你这是不敢么?”
  绮春紧抿嘴唇,未答一言。顿了会便移开目光不去看李瑄城,口里却慢慢说开了。
  “主人既然不愿与殿下谋事,学那些兵家之事又是为何?……”
  绮春的声音很轻,后面也没有再说下去。凛冬只是一旁侍候着,眼睛瞟向窗外,似乎事不关己。
  李瑄城只是起身入了内室,道:“日后莫要再问。”
  绮春睁着眼睛,盯着桌上的茶水,白瓷绿浮沫,开处如净空。她只觉得自己随太子逃亡时受的那一刀又疼痛起来。
  要是二殿下没有死该多好。
  祁应平的死自然不是意外。只是本来会死的是祁千祉。那封绝笔上写的:“此计成,而独我不得心安,此计败,则牵连云家上下。吾心不忍。”
  后来云夫人就疯了。
  绮春便也站了起来。她很久没有想这些事了。
  李瑄城知道绮春想说什么。祁应平的死本和他无关,谁晓得偏偏祁应平说了一句四弟若得君辅佐,吾死而无憾。李瑄城看见那句话的时候不知作何想。最不该也最不能辅佐祁千祉的就是他。祁应平有的赤子之心,他也没有。
  绮春本是李瑄城从祁应平那里要过来的,想着祁应平一些,也并不奇怪。绮春景仰祁应平,已到了近于刻板的地步。他也不是不知道。要说绮春的凛然正气比自己还要足些。
  当初他要了人过来,绮春便沾着李瑄城和祁千祉走得近这点,偷偷地往云夫人那边送信。李瑄城初得了一点端倪,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不想过多久他自己惹了事。走前便把此事和祁应平提了,问他是否知道云夫人背后的手脚,今日不过刺探起居,来日谋命也未可知。
  萧皇后并不受宠。掖庭之中,云夫人心高,楚夫人气傲,这两人在宫里谁也看不上谁,回回将这掖庭尺寸之地闹得鸡飞狗跳。两位夫人明里针锋相对,暗里也没歇过。祁嵊已颇有祁钺当年之风,祁应平多有时论而闻名京中。祁景凉虽因其母身份卑微不入众目,亦以少慧闻名。而太子虽颇聪慧而时有惹祸之闻。京中人言天子子嗣俱是才俊,而独以大皇子二皇子为佳。
  此后荧惑守心,占卜之人以太子有灾祸,而以祁应平死为终局。
  李瑄城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待他二十岁归国中,见到垂头立于跟前的绮春和那封短短的绝笔,方得知祁应平十七而亡。可怜那云夫人原想除去祁千祉,一并栽赃楚夫人,一石二鸟,到头来却眼见自己儿子横死。
  从这点上来看,李瑄城也很佩服祁应平。只不过他后来知道祁应平除了写给他的那些赤诚肺腑之外,还和绮春说了后半句。“李瑄城此人正邪两端,四弟若得此人辅佐,吾死而无憾。若不得行,言于太子,杀之无患”。
  李瑄城当时听这一句便笑得不行,将无意识的绮春抱去了软榻。一待如常。
  当然这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秘辛了。无人知晓,也就少了嚼的味道。云夫人疯了一阵子就死了,云家每况愈下,更少人提及了。毕竟祁应平再优秀再才华横溢,还未弱冠,连表字都没有,也便成了旧事沉渣。
  李瑄城踏入承虬宫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侍卫道:“李大人你可算来了!殿下正差了人去找你呢!”
  “哦?殿下要寻我何事?”
  “李大人进去就知道了,殿下正发火呢!”
  李瑄城有些狐疑,又料想小太子能有什么事,还是照常往正殿去谒见。
  祁千祉被喂了过多的迷药,到了午时方醒。醒来便是盛怒,听闻赵谐传话说李瑄城李校尉到了,倒是冲他劈头盖脸地道:“望月逃了!”
  李瑄城本来闲闲散散,听着一句却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望月跑了!我这就要问你,你也算熟知望月,你倒是说说他跑什么?”
  李瑄城这才发现祁千祉的声音很不对劲,有些沙哑,手上护着脖子,露出些许淤青。
  祁千祉的声音微微低了些,有些颓丧道:“我让人去追了。他大概跑了也有五六个时辰,我这次可能是找不回来了。”
  李瑄城却还是在看祁千祉的脖子,一会儿才道:“殿下的脖子是怎么了?”
  祁千祉干脆把手放下,瞥了李瑄城一眼道:“还能是怎么了?你猜不出来?我不知道望月的功夫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你当初告诉我他会武时,我也不是没有试过他的能耐。”
  李瑄城微哂,道:“他擅长近身的功夫。我当初是告诉过殿下的……”
  祁千祉哼了声:“我知道他近身功夫好。我问他的内力是哪里来的?”
  李瑄城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之前为了祛骨寒,送了些给他。你在场的。不过我可没有兴趣自耗内力送别人,他的内力大多是他自己的。应该是日渐恢复罢了。”
  这句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毕竟当初在语谰池李瑄城确实因为事出紧急送了一成内力给穆修白。事后李瑄城不得不重新修行,内力这东西送出去简单再修炼就难了,到如今也没有完全回复。
  “你知不知道他的内力会如此深厚?”
  “我如何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内力当时就那么点。我也都告诉殿下了。”
  祁千祉道:“我一直不知道望月敢对我下手,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他还真敢下手。”
  “我现在只让人往城外去追。但是还动不得父皇那边的力量,毕竟此事要是捅出去,只怕望月寻着了也回不来。”
  “怎么办,我真怕我找不到他……”
  祁千祉像丢了玩具的小孩,脸上全是些惋惜和难耐。
  李瑄城看得不禁皱了皱眉,只说:“东南面都是水患,他起码不会往那边逃……”按照穆修白的性子,应该会往吴喾逃,但想了想并没有再往下说。
  祁千祉道:“我知道。 ”
  此时宦者前来通报说御医边云常来了。
  祁千祉不欲人看见自己的样貌,只道:“叫他回去。”
  那位宦者称是。
  祁千祉又道:“不,你去和边御医说,以后不用来承虬宫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折腾望月了罢。
  然而,他似乎从来不说。
  李瑄城便坐在殿上喝茶。
  祁千祉的颈伤见不得人,便和外面称病。他开始清理穆修白都带走了哪些东西。
  并没有带衣服,只穿了一身走。带了基本全部的样式简单的金银首饰,繁复的一件没带。迷药也带走了。还带走了夜明珠。
  祁千祉便又让人把死睡的赵谐叫醒,让他盘点望月屋里还少了什么。
  赵谐道:“回殿下,望月公子还带走了一些眉黛胭脂和一卷医书。”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结束啦,暑假愉快!
这是高考完的犒劳品(然而好像并没有什么质量)

☆、章二十四且行且住(二)

  穆修白确实是往东面北面走,和李瑄城想的一样,他想尽快入吴喾。
  穆修白找了户农家,借了身衣服穿了。然后借了人家的灶台,拿了几根银簪子放在陶碗里扔进火里。明黄的火焰这么腾腾地燃烧 ,烧着雨天里带潮气的松木,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然后把碗拿出来放水里冷却,砸了碗,收了银子,把大的那个给了农人。他只砸了两口碗。因为他没多少时间。也因为农人并没有很多碗。
  又求农人给他半吊钱,要了些吃食,要了蓑笠。便又上路了。
  本来要些煤灰,但是想想雨一冲便没了。只把眉黛画了眉毛又涂黑了脸,用来代替煤灰。
  农人说往前三十里会有渡口。
  太学建立的效用终于体现出来了,众人对祁千祉轮番劝谏。
  东南洪水滔天,而举国寻一人,未免劳兵力,寒民心。
  恣意所欲,有违贤德,伤民误国。
  ……
  祁千祉不胜其扰,然而面上一概应下。望月逃得还不久,这两日他总得用上追逃。至于太学那边,这两日过后再去应承。
  冷池笙便央了喻朝山劝谏祁千祉。喻朝山大喻朝河十余岁,早前辅佐定勉王,留任京师为侍御史。太学建立后蒙太子之荐迁为博士,行太子少傅职。然而太子已经着手政事,又太子建太学,喻朝山常在太学而不居处承虬宫。
  喻朝山于是入承虬宫道:“广沙王开仓献粮,周济万民。朝中对此事评价颇高,陛下因而也承诺将祁明世子放归广沙。殿下此番若是行事失当,获言御史,孰轻孰重,还望殿下熟计议之。”
  此时已是两日之后,祁千祉便十分恭敬:“老师所言甚是。学生早已不在寻人了。老师若是不信,自可问问太子舍人。”
  喻朝山微微皱眉,道:“如此甚好。”
  遂不讲此事,略谈些治国方略。
  ……
  “定勉王虽行事荒诞不经,然而也是可用之人,不比广沙王野心昭昭。还请殿下日后多顾及兄弟情面……”
  祁千祉蓦然一愣,笑道:“老师怎么和我说这个?”
  “我朝将军,大将军萧麒为一员,大司马晏炎年且暮,程省礼平庸无奇,吾弟朝河虽智勇皆备,经验尚缺。再往下那些中郎将,可还有有用之人?径川王忠君不二,好太平,不喜练兵,兵虽多而不利。定勉王自封于定勉,练兵有术,或可一用。”
  “学生受教了。”
  喻朝山却还是不放心,道:“我曾辅佐三殿下。三殿下的为人我知晓。殿下若是信我,日后事关定勉王,能想起臣这一番话就好。”
  祁千祉只又应承一声,道:“老师,我倒是想听你讲讲喻朝河的事。”
  喻朝山叹了口气,不再谈祁景凉。
  嗣后,祁千祉传冷池笙来,道:“你倒说说,我如何能寻人安民两不误?你把这问题抛给那群士子,谁若有对策,封为太学令。”
  冷池笙微微皱眉,方垂头拱手道:“是。”
  然而祁千祉并不是愚钝之人,只把心思投到公文案卷上去。他倒是不担心望月回死在外面。在宫中忍辱负重这许多时日,逃跑之事也是计划已久,还有余力插手国事。犯上,欺君,都够他死几遍了,他还真是干得出来。
  以望月的能耐,祁千祉如今只担心自己抓不到他。祁千祉伏案执笔,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还当自己养个只家猫,结果却是虎崽。
  并没有追兵。这是穆修白庆幸的事了。然而越是去京师远,一路以来便开始见到灾民。
  雨便是落落停停,也叫穆修白行路艰难。
  穆修白方渡过沧水,往兴陵去,再入郭城。
  郭城的灾民已经很多了。穆修白买了头小毛驴代步,祁夏马少,民间根本没地方买马。穆修白粗声粗气地和那贩子讲了半日的价,终于把这短腿长耳的小牲畜给买下来了。小毛驴的小蹄子嗒嗒嗒嗒的,比他走得倒是快点。
  他算过了。他得省着钱用。否则看这物价飞涨的情状,他带出来的盘缠还撑不到吴喾。
  郭城之后是梁下,梁下就是祁夏的边地,与吴喾交接。过了太河,就是吴喾的城池。
  杜惜贤上书祁千祉道:
  “祁夏此次天灾,灾地死者十有□□,灾后必然要重修户籍,殿下那时可下令严修,必得望月公子。此前只需传信边城,不让望月公子出祁夏。”
  杜惜贤为太学令。
  穆修白行路二月,终于把盘缠花得所剩无几。
  灾难总是带给人以绝望。除了生存之念,他们什么都不剩了。穆修白初时还拿自己的干粮去分食,然而那些红了眼睛的只顾哄抢的人叫他无法招架。穆修白便是身有功夫,也敌不过人多始终求生心切。
  至于一些灾民合力起来,跑到那些富户家里去抢掠,也时而有之。
  这副景象太叫人惧怕了。随之而来的是悲悯。
  自私的人总是能活下来,这是人的本能。穆修白自始至终都是惜命的人。这些人的命不是他的责任,他只在周身人少的时候会拿他的粮食给一两个饥饿的人,却也不知道他们活得过初一活不活得过十五。
  再往北,到了梁下,这里的灾情比之前好了些,穆修白觉得必须停下来挣一些盘缠了。
  这是梁下的一个镇子,唤作戍禾。
  戍禾并不算小,勉强算得繁华,往往有些茶坊酒肆。雨季已经过了,便是秋老虎咬上夏季的尾头,都是挥洒的日光,热辣辣的。
  穆修白从他的驴子身上下来,牵着,一家家问着人家缺不缺人手。
  然而那些小二本是欢喜的面孔过来招呼,一听是找活计的,便拉下脸来:“不缺不缺,你边儿去罢,别打扰本店生意。”
  再便是哪儿的掌柜,道:“哟还是京里的口音,到我这小地方来能有什么你能干的活计?”
  穆修白面皮子薄,遭了这许多冷眼,心下怵怵,面红耳赤。问了几家便赌气一般不问了,就牵着他的小毛驴在静水桥的桥头逛了一圈,见到那些画匠买字画的,算命测字的也有,再有就是卖些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儿。再多便是卖小吃的,并没有什么糖葫芦之类,但是有牢丸棋子面,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
  穆修白便往小摊子上坐下,要了碗冷淘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这东西就和凉皮似的,穆修白方往嘴里塞了两口,觉得顺溜爽滑,齿舌生香,确实好吃得不行,心情倒也好起来一些。
  吃饱后便走两步到那卖字画的摊子上,向那先生道:“先生这边的画是怎么卖的?”
  那先生便一幅一幅指着道:“这是尚山河早年的一幅帖,这个作价二十两……”
  “这是七晋山人的戏蝶图,作价二十八两。”“这是当朝太子的……”
  穆修白道:“你这的字画可是真迹?”
  那先生摸摸他的红鼻头,歪头晃脑地道:“自然自然。”
  穆修白道:“我这里有几副真迹卖给你,你要也不要?”
  那先生眼睛可尖,道:“你方才就在我隔壁吃冷淘面,你手头能有什么好字画,别忽悠人了。”
  穆修白上前握住那先生乱晃的手,凑近道:“先生此言差矣,先生要什么,我便有什么。便是现在没有,明日也会有。”
  那先生狐疑得看了穆修白半晌,也凑近小声道:“你会画画还是会写字啊?”
  “会写字。”
  “你写得如何?”
  “先生看过便知。”
  ……
  穆修白便在静水桥的字画摊子上伪起了字画。
  字是穆修白本来就会,画是那先生逼着他学的。卖字画的先生名为何竟,在这静水桥上卖字画已经卖了有几个年头了。
  “为什么要你学画?因为字是画的功底,字写得好的人画画就有势!光练画是练不好的!你这种写字的底子就可作画了,这气韵都是相通的!”
  穆修白默默临着尚山河的金门贴,听着何竟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副写完你就画画去。你这画是一定要学的。一天多练几遍。”
  穆修白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饭,何竟叫他学他当然就学。
  雨季在祁夏东南盘亘了两个月终于结束了,洪水且行且退。祁夏东南面连同吴喾的一些城池都受了灾。南梁无恙。
  祁夏朝明面上奖励入谷太仓,捐金国库,而赐商人虚爵,使四方富商大贾纷纷慷慨解囊周济天下,一时颇为成风。
  而世人独不知宣室丞淮九兆乱法卖爵,图谋私利。
  祁景凉时隔一年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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