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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珰_童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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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一鹭没回答,接着问:“那是怎么坏的?”
廖吉祥垂下眼睫,不像是不高兴,而是不想说,谢一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些人说的看来是真的了,他的心慢慢往下沉。
静了一阵,林梢起了些风,沙沙的,带起一片鸟鸣。
“你……”谢一鹭盯着廖吉祥走棋的手,那样纤细漂亮,老祖宗一定反复握过了:“在宫里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启齿:“和老祖宗……你们……”
廖吉祥好像一点儿也不懂,迷惑地看着他,直到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句话说出来:“你们夜里睡一张床?”
一下子,廖吉祥的脸拧起来,有些愣愣的,大概一个眨眼的工夫,他明白了,神色几次转换,起先是惊讶,之后是愤怒,最后一潭止水般沉静了。
一看他这个模样,谢一鹭就知道,错了,那些人说的不是真的,他急慌慌要认错,廖吉祥面无表情把摆弄石子的手收回来,说:“我残,可我不脏。”
残,他说的不是腿,而是下身。
谢一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亡羊补牢地去拉他的手,被他拼命躲闪,谢一鹭急得什么似的,两条腿立起来,像是跪在他面前:“我说错话了,我傻、我该死!那些人……他们说的跟真的一样,我才……”
“离我远点儿!”廖吉祥腿不好,手又被他死死攥住,想起起不来,便发脾气。
“是郑铣说的!”谢一鹭哀求他,做小伏低的,“是他说的我才信了!”
听到那个名字,廖吉祥的脾气更大了:“你信他不信我?”
谢一鹭怔了一下:“不、不是……”他越发慌张,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头,“你们不是一起在宫里呆过,他……”
“他是什么东西!”廖吉祥拔高了调门,“他才是靠……”后头的话任谁都猜得出来,他没再说,谢一鹭明白,他是不屑说出那些话——连说一说,他都嫌脏。
廖吉祥的安静让他大起了胆子,试探着去碰他的肩头,廖吉祥推搡他,一搡正搡到他左边肋骨,“嘶”,他吃痛,是昨天被阮钿打伤的地方。
“怎么了?”廖吉祥发现不对。
“没事。”谢一鹭遮掩。
“不对。”廖吉祥不躲了,反而凑近来,像一只爬上膝盖的猫,有种孤僻的柔软,忽然,他的指尖碰上谢一鹭的喉结,那温热的触感让人大气都不敢喘,慢慢的,衣领被整个拉开,廖吉祥像个温柔的情人,让谢一鹭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冲动。
肋下是一片淤青,廖吉祥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谁干的!”
“没……”谢一鹭目光闪烁。
廖吉祥猜得出他的心:“我的人?”
谢一鹭不吱声,可他哪里拗得过这个跋扈的人呢,一个不快的眼色就让他招了:“是阮钿……还好,被金棠碰上,让我走了。”
“你没说和我好?”廖吉祥笑了,像是阮钿帮他出了气似的,方才的种种不快都雨过天青。这是个玩笑,谢一鹭却紧绷绷的,那个“好”字让他浮想联翩,羞臊得磕巴,“哪、哪能呢,我记着你说、说的,不能说。”
廖吉祥笑过,又寂然了:“郑铣……”他声音小小的,像是说什么体己话,“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谢一鹭从近处看着他,像看一朵云一滴露、一个不真切的梦,他喜欢他这样说,好像他嫉妒了,酸酸的不高兴。
“你别急,”廖吉祥把脸颊边的长发捋了捋,“你想回北京,我也能办。”
谢一鹭呆住了,他从没想过回北京,更没想借着他或是郑铣回北京,此时此刻,他甚至是不想回去的,但羞耻得不敢说。
“只是再等等,”廖吉祥低下头,“等老祖宗忙过这阵,”这话很不像真的,那么轻飘那么敷衍,“等我想好怎么办……”
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谢一鹭再陪陪他,但谢一鹭听懂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廖吉祥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哪有什么怎么办,”他不敢把目光投向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差一个你么。”
差,谢一鹭在心里说,你就是差:“那我不回去。”
廖吉祥似乎是抖了一下,微乎其微的:“还是北京好,你家在北京,前程在北京,心也在北……”
“我心在这儿。”谢一鹭打断他,十二分炙热地盯着他,盯得他不大自在:“先不说这个了,那天咏社……”
谢一鹭突然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特别慌张、特别用力,狠得廖吉祥都有些疼,谢一鹭一定是头昏脑胀了,又绕回到那个老问题:“老祖宗……真没碰过你?”
廖吉祥是要发怒的,可被谢一鹭虔诚地捧着手,拜佛似地念叨:“你别气,求求你,求求你……”他过分地扯着他,想把他怎么样似的,“他有没有……这样握着你,或是碰你的……”
“只有你这样,”廖吉祥难受地把手抽出来,责怪地说,“怪怪的。”
原来他也觉得怪了,谢一鹭不敢再轻举妄动,像个挨了手板的小生员,耷拉着脑袋,听廖吉祥不快地说:“别以为我挨了那一刀,就什么都不懂。”
沉默,漫长而干涩的沉默,谢一鹭忐忑地煎熬,直到廖吉祥拽了他袖子一把,说:“扶我起来,回去。”
夜里,谢一鹭做梦了,一场春梦。
热烘烘的,怀里一具肉体,是一片背,雪花儿似地白,黑油油的长头发,汗湿在背上,刺痒着胸口,缠绕到嘴里,他吐了吐,更卖力地晃动腰杆。
这是梦到北京了,他想,他的家,他久别的娘子,正因为是梦吧,他才会这么放肆地耸动,醒着时,他从不是这样一个纵欲的人。
“疼么?”他问,从小,他就是同龄人中物件大的那个,和她,他都是小心仔细的,不敢这么狠弄。
怀里没回答,他拼命把下身往前顶,顶得自己都受不了地哼哼,手从她大腿根往上摸,她瘦了,胯骨几乎没有肉,腰那样细,肋条窄小,摸到胸口,他突然停住,那地方扁平的,只有一对尖尖的乳头。
像是确认,他在那儿挤了又挤、揉了又揉,然后连忙往上摸,摸到脸颊,上头湿淋淋的,都是泪。
他扳着下巴把那张脸转过来,薄薄的双眼皮,一张菩萨似的嘴,紧咬着,是廖吉祥。
说不清是惊怕还是狂喜,他猛地叫了一声,神魂出窍。
霍地从床上翻起,谢一鹭干瞪着眼,直面夜半沉沉的黑,被子上全是汗,他一把掀开,裤裆里是一泡热乎乎的东西,湿嗒嗒黏在腿上。
第20章
轿子落地,前倾,外头长随给掀开帘,屈凤抖了抖袍子走下来。
“这么急,什么事?”他问门口他父亲的跟班,小跟班年纪不大,却很老道:“贵客。”
屈凤斜他一眼,甩甩袖子进去了。绕影壁,直穿大院,快步上堂,他父亲躬着腰站在堂上,像个听命的下人,他慢下来,一打眼,看清父亲招待的那个人,是郑铣。
郑铣仍然是一副金雕玉琢的样子,穿松花黄画绢,挂着笑,和煦地听屈尚书跟他唠叨,无外乎那么几句,表忠心罢了,屠钥在他身边,穿一身银条纱,挎着刀,端端站着。
屈凤的脸僵住了,那震惊的样子十分生动,郑铣竟然在他家,俨然是他父亲的座上客,他想走,可又不敢就这么转身,郑铣看见他,傲慢地拔起背脊,一副上官的做派,屈尚书连忙招呼:“凤儿过来,见过父祖大人。”
屈凤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父祖?他用眼神询问父亲,屈尚书却不理会,转而向郑铣解释:“父亲大人,晚辈不懂事,海涵海涵。”
父亲!屈凤听过那些北京大员认权珰做干爹的滑稽事,可万万想不到,这种丑事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凤儿!”屈尚书的语气严厉起来,“过来拜见!”
屈凤呆站着不动,郑铣淡淡一笑:“看来小少爷不大愿意。”他作势要起身,被屈尚书拦下,急急央求:“父亲大人息怒!”
他转而冲着屈凤来,张皇着,怒目着,两条老腿颤颤地抖:“小畜生!”他压低嗓子,“你要害死你爹!”
屈凤艰难地看他一眼:“这是认贼作父……”
“不认怎么办,”近处看得清楚,屈尚书满头大汗,显然也是无奈的,“不认,他不让我投靠!”
屈凤倔强着,侧身听着父亲的训斥:“因为你那什么谢一鹭,廖吉祥已经不接我的名刺了,郑铣这条路不能再死咯!”
屈凤厌恶地别过头:“何苦非投靠给太监。”
“咏社的势大成什么样了你没看见?”屈尚书诘问,老脸显出几分狰狞,“不入咏社就是阉党,我让他给我扣个阉党的帽子,还不如豁出去真当个阉党!”
疯了,屈凤心想,咏社把南京城的官场搅疯了。
“咏社又不是他兵部的!”他猛地嚷了一嗓子,连郑铣都听见了,屈尚书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和兵部不合这么多年,他们得了势,我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说的对,屈凤何尝不懂,犹犹豫豫的,他有朝郑铣走过去的意思,这时候屠钥来了一句:“督公,按理儿,认亲是要敬茶的,”他吩咐左右,“来呀,取个蒲团来。”
这是让屈尚书跪,他一个半百老人,当然不肯跪后生,涎着脸推辞:“父亲大人,儿子老寒腿多年了,实在弯不下去……”
郑铣点头,跟屠钥说:“是,咱家就没见他腿好使过。”
屠钥春风拂面般笑了,像那天在新桥时,屈凤对他笑的一样:“子不能跪,不是还有孙么。”
屈凤像被一巴掌拍在脸上,眼睛登时红了,他一不做二不休,转身便走,屠钥就等着他拂袖,当即大喝:“反了你了,给我拿下!”
堂下冲上来一伙番子,七八个人,刀都不抽,把屈凤别着膀子摁在地上,拿绳就捆,屈尚书吓得不敢出声,郑铣则厌烦地皱了皱眉头:“扫兴!”
他把袖口上的灰尘弹一弹,起了身,屈尚书也不敢拦,只得拉住后头的屠钥:“带……带到哪儿去?”
屠钥扯脱他的手:“西衙门。”
西衙门,在钟山之阴,南京没有诏狱,屠钥总喜欢借刑部的牢,屈凤被生猪一样五花大绑弄进去,直接拉到上刑的黑屋,由屠钥亲自招待,其实也谈不上招待,他笑呵呵的,只撂了一句“洗脚”,就摇着小马鞭走人了。
所谓“洗脚”,是用冰水、沸水交替着泡脚,屈凤被绑在大黑木上,膀子上全是锁链,他今天穿的是件好衣裳,番子不管那个,全给他撕了,头上手上的值钱物件都撸下来,揣到自己怀里。
不用说两轮三轮,就头一轮,脚刚一进冰水,屈凤就受不住了,嗷嗷叫着,让番子喊屠钥回来,他没受过这个,从下生到成人,他连稍大一点的风都没吹过。
“我有钱!我家三代当官,多少钱都拿的出来!”他冲那番子喊,“我服了,你去告诉屠钥,我服了!”
番子边烧开水边嘻嘻冲他笑:“知道知道,看出你有钱了,没钱的还不让进这屋呢,”他把火拢得旺旺的,眼见着水面上开始冒泡,“等着哈,开水就来。”
屈凤吓得眼泪都流出来,脚冻得不知道疼,仿佛断了,他满头大汗地哀求:“求求你,把屠钥找来,让我给钱、下跪,干什么都行!”
“我的少爷,”那番子很苦恼地看着他,“怎么着你也得挨一轮哪,要是个个骨头都这么轻,这我活儿也太好干了。”说着,他把冰水撤下去,把开水端上来。
屈凤从嗓子眼里发出尖叫,无妄地在那根大木头上耸来耸去,连连喊着“我给钱”、“我给钱”,番子很瞧不起他的样子,抓着他的双脚往沸水里一掼,“滋”地一响,是皮肉离骨的声音。
水盆里升起许多烟气,番子边扇,边取笑着说:“你们拿钱当个事,我们屠千户可是出了名的不爱钱,别说钱,戏子、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屈凤剧烈地痉挛,痉挛过后,像个痴傻的瘫子,哗啦一下尿出来,番子看着他笑,露出门牙中间一条大缝:“我们屠千户呀,喜欢攀得高、望得远,你家给得了么?”
说完,他站起来,又去冰匣子里取冰,屈凤听见冰块砸盆底的声音,再也熬不住了,哆嗦着嚎啕大哭。
这么来了几轮,番子叫人把他从大黑木上解下来,四平八稳绑到刑床上,外头有人拎了两袋米进来,袋子不大,每袋七八斤的样子,叠放在屈凤胸口,这叫“压禄”,分“大压”、“小压”,一般人“小压”个一天一宿,也就断气了。
屈凤不懂这些,刚躺下去还觉得松了口气,一个大男人,二十斤米不算什么,一开始确实没什么,可越久,越倒不上气,时间本身好像有了力量,像一把软刀子在杀人,那滋味,比“洗脚”有过之而无不及。
压了不到两个时辰,屈凤呜咽着叫唤:“劳……劳驾……”
番子在边上忙活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杀人利器,头都不抬:“说。”
“帮我带个信儿出去……我给你钱。”
“可使不得,”番子说话很实在,手上不停,“千户大人不让我们私自往官员家去。”
屈凤安静了,过了有一刻钟,他又说:“一百两银子,去趟织造局。”
番子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给太监的?”
屈凤点头:“我要写信。”
番子擦了擦手,找了纸笔来,看屈凤颤巍巍写了几个字,问他:“给谁?”
屈凤艰难地从窒闷的胸腔里吸气:“金棠。”
番子没说什么,把信折起来,掉头就走,出刑房,绕甬道到后堂,屠钥正坐在堂上和刑部的几个小官吃酒,番子把信展开亮给他看,屠钥瞄了一眼,点了点头。
梅阿查和几个底下人通宵玩叶子戏,一晚上没抓着好牌,天快亮好不容易抓到一张小李广花荣,还没来得及甩,金棠急惶惶推门进来了。
“老大,”他开门见山,“有事求你。”
金棠很少这样子,他和廖吉祥一样,骨子里有股书生的傲气,梅阿查让底下人下去,往罗汉床里靠了靠,给他让地方:“什么事?”
金棠也不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上头就四个字:春锄救我。
这种纸,梅阿查正反面看看:“西衙门?”他舒服地靠在软垫上,明显不大当个事儿,“谁挨抓了?”
金棠垂下眼睛:“兵部的,屈凤。”
梅阿查的背直了直,离开软垫些许:“你和他有交情?”
金棠别开脸,像是怕他看:“点头之交。”
梅阿查又靠回去:“点头之交,他给你带信?”闲闲地摆弄着手里那片纸,他笑了,“说不是点头之交吧,人家求的又不是你。”
他指的是纸上那个“春锄”,金棠慢慢靠过来,坐到床边:“谢一鹭,字春锄。”
“哦,”梅阿查无所谓,这种数不上号的小人物,他才懒得管,“该怎么办怎么办呗,你是想替这个‘春锄’把事办了,讨屈凤个好?”
金棠没出声,神情看起来很凝重。
“别傻了你,”梅阿查把那张破纸扔到他身上,“人家瞧不起咱们,你就是救他十八回,他眼里照样没你。”
“这个谢一鹭……”金棠忽然说,“认得督公。”
梅阿查一挺身从床上起来,死死瞪着他。
“应该……还很要好。”
很要好?梅阿查眯起眼睛:“怎么个要好法?”
“就是每天写信,隔三岔五要见上一次……的那种要好,”金棠抬起头,轻轻看了梅阿查一眼,“你没觉得督公最近去柳满坡去得很勤?”
梅阿查把那张纸从他身上捡起来,盯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
“谢春锄,”梅阿查想不明白了,“督公之前不是要杀他?”
金棠摇了摇头:“搞不清,”他还要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下,梅阿查难得烦躁地拿胳膊肘顶他,“说。”
“他俩的信我看过,”金棠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这几次的信……”他话没说出来,脸先红了,“哎呀,不成体统!”
怎么个不成体统,金棠没有说,但意思梅阿查明白,他空张着嘴,显然是震惊甚至恼火的,到了这个时候,金棠才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我把信给谢一鹭,万一他真跑去救人,有个三长两短……督公非要了我的命!”
“不不不,”梅阿查连连摆手,“他一个六品小官,拿什么从西衙门救人,再说了,”他把一双大眼眯得极细,“一个文人,还是个探花,怎么可能真心和督公结交!”
一霎时,金棠的眉峰吊起来:“你是说……”
“就算他没安坏心,”梅阿查抓住他的腕子,用力握了握:“甘肃的事儿你忘了?”
金棠双眼倏地睁大。
“去,”梅阿查推了他一把,“立刻去!”
第21章
“说吧,”谢一鹭央求廖吉祥,还是在溪边的那条小路上,拉着他的衣袖,耍赖地不让他躲,“我都告诉你了。”
他说的是他的号,小松,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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