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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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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据鸿胪寺陈大人所说,今日能到。只是,谢大人去城外迎接了。”
  谢文睿这些年一直在外打仗,顾辞没了音信,他格外焦急,却也无暇顾及,赵琮觉着对不住他。只是他也没法子,实在联络不上,辽与宋的边境有重兵把守,那几年他们分不出兵力再与辽国起冲突。
  福禄再道:“不过谢大人是独自去的。”
  赵琮点头,他知道谢文睿有分寸,这般便是代表自己去迎接。
  当初他派人往辽国传书,特地提到耶律钦与顾辞两人,辽国也终于有了回话,确定他们俩会来京参加瑞庆节。
  六年已过,毫无音信,耶律钦是否还愿听他所用,赵琮并不能确定,但他愿意一试。
  “今日天色已晚,宣他们明日进宫吧。”
  “是。”
  “退下吧。”
  “陛下,可要打扫……”福禄小心翼翼。
  赵琮这才想起还有满地的碎片,他点头:“叫人进来清理。再叫邵宜进宫。”
  邵宜来后,赵琮他派人盯紧京中各个驿馆,再一通吩咐,他才放下心来。
  西夏虽说未有使官派来,也未有回信,他却还是不死心。其实他特别想问一声,是否真没来,却又怕问。福禄、邵宜等人都是知情的,自是不敢提。他也就顺水推舟不再问。
  当晚他歇得很早。
  明日那么多的使官进宫,届时又得好一番应对,估计人人都得问西夏的事儿。于他而言,是一件较为吃力的事儿。
  他得休息好才成。
  但他还是一夜未睡,他从枕头下摸出来一只荷包,捏在手中捏了一整夜。
  晨时起身,他的脸色便不太好,染陶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敷面,又煮了补气血的甜汤给他喝。即便如此,脸色也就是稍缓。
  赵仲麒站在凳子上,伸手摸他的脸,皱着鼻子道:“摸摸,舅舅就不难过了哦。”
  赵琮心中熨帖,捏捏她的小鼻子,轻声道:“今日宫中人多,你就在福宁殿玩,好不好?”
  “容容不能见他们吗?”
  “我们容容长得这么漂亮,舅舅舍不得给他们看呀,怕被他们抢走。”
  赵仲麒高兴地直笑,贴在赵琮怀里软软道:“容容不被人抢走!”
  赵琮朝染陶示意,染陶将东西递给他,他给她看:“你瞧。”
  “小彩球!”赵仲麒立刻抱在怀里。
  “可喜欢?”
  “喜欢!比江檩的还要好看!”
  “就在福宁殿玩小彩球,好不好?舅舅过几日叫江檩进宫来陪你玩儿。”
  “好!”
  赵琮笑着放下她,换好衣裳,戴上帽子,出门上朝。
  瑞庆节期间,从来是没什么大事的,便是有大事,也有人早早便解决了,不敢惹陛下不高兴。赵琮上完朝,在崇政殿议了会儿事,便准备接见各位使官。并不是每位使官都能得见陛下,前殿安排了地方供他们休息,有官员招待。有些使官也带了女眷进来,还有礼要送,赵琮也安排了钱月默做接待。
  赵琮先是见了高丽与大理的使官,是与几位宰相一同见的。
  高丽今年还没与女真起冲突,赵琮很是夸了一番,又送出去不少好东西。乐得高丽使官不停奉承他,大理非要与大宋建立朝贡关系,为的不过也是好东西。未来几年,赵琮的中心放在西北,实在不想西南再起乱,拿好东西换点太平。之所以两位一同见,也是为了借高丽敲打大理。
  大理的使官十分懂,表的忠心比高丽还多。高丽使官一看,觉着自己的风头被抢了,反过来继续夸,表更多的忠心。赵琮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都拿他当冤大头。但这个冤大头还必须得当,只得又多送出两成的好东西,这才将他们打发走。
  待到耶律钦求见时,赵琮才遣退众人,独自召见。因要商谈一些密事,他是在书房中见的。
  耶律钦很快便走了进来,赵琮这么一看便知道,到底是不同于从前。
  从前,耶律钦还知道入乡随俗地作大宋装扮,如今倒是一身左衽袍,头上也没裹布巾。只是规矩还记得,一进来,他便跪下行大礼。
  赵琮叫起,指了指高椅,示意他坐。
  耶律钦坐下,面上倒是有几分激动。
  赵琮仔细看了他几眼,长叹出声:“多年不见,刘使老了许多。”
  耶律钦心中哭,能不老吗?成天活得胆颤心惊,生怕下一刻便要被他们陛下给杀了。但这些话却不能说出口,他恭维道:“陛下倒是一如从前,芝兰玉树,仿若仙人。”
  赵琮扯了扯嘴角,又问:“不知顾辞可随你同来?朕对他印象深刻。”
  “来了来了,只是还在驿馆休息呢。”耶律钦边说,心中边哭,是被他们陛下给圈着休息!他们陛下非说顾辞是大宋遣往上京城的细作。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赵琮叫外头送些点心、茶水进来。
  福禄应了声,回头便要去取,却忽然见殿门处走进来一人。
  他一愣,低头再抬头,再低头,再抬头,还揉了许多下自己的眼睛。
  眼前走来一人,熟悉,却又陌生。
  他头发束髻,戴着顶金冠,冠上并无宝石镶嵌。身着黑色绣满暗金平纹的左衽圆领长袍,腰间垂挂两条暗红腰带,身侧还挂了把古朴弯刀。
  除此之外,身上再无装饰。
  他生得十分高大,缓步走到福禄面前,平添压力。
  他身后两人行礼道:“方才在前殿耽搁了些许时候,我们陛下想亲见大宋皇帝。”
  福禄的手有些哆嗦,人称“福大官”见惯各式大场面的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叙了一番旧,赵琮是听出来了,耶律钦极力掩饰,但还是难免泄露出过得不好的意思。
  赵琮便道:“朕也不与刘使打马虎眼,朕与你是有几分交情的,这几年的事儿也不全怪你,毕竟也不是你做主。朕只是有些话想问你。”
  “是是是,陛下您说。”
  “你们的新帝,耶律延理,此人如何?”
  耶律钦沉默,他想痛哭,此人如何?若是宋帝知道他们皇帝到底是谁,他可还能活着出大宋皇宫?他们俩打起来,怕是都要拿他出气?他就不明白了,他们陛下是有多自信,非要亲自来。这是嫌骗人家宋帝不痛快,还要当面来刺激一番?
  赵琮见他不言不语,便知他是犹豫,再次道:“你不必担忧,你未曾向朕做过任何承诺,朕只是与你叙旧。”
  “没错,没错。”
  “那,耶律延理——”
  书房外传来一道声音:“陛下若是好奇,不妨亲自瞧瞧。”
  赵琮坐在书桌后,原本面向左侧,与耶律钦说话。
  房门在右侧,声音由右侧传来。
  他本该闻声而向右才是,但他的脖颈竟然转不过去。
  耶律钦赶紧从高椅上起身,跪到地上,恭敬道:“陛下。”
  “退下。”
  “是。”耶律爬起来,担忧看一眼依然僵硬的赵琮,老老实实地先溜了。
  赵琮没动静,来人直接走到方才耶律钦坐过的地方,站在赵琮的视线内。
  赵琮不想看到,也看到了。
  赵琮平静地看他。
  他也平静地看赵琮。
  更高了,面上的轮廓更为尖锐,真正长大、长开之后才知道,他的确不完全是汉人的长相。
  到底是他当年傻。
  赵琮想罢,暗地里又摇头,岂止是当年,如今一样傻。
  亏他以为西夏真假三皇子的事儿是真的,反倒忽略了辽国这位新帝,排行也是三,也是忽然从外而归。
  他这辈子的傻,怕是全都交代在了同一人的身上。
  赵琮的双手还摆在书桌上,手边还放有从前他从海边寄来的石头与那块玉。很多次,赵琮想叫人给收起来,却不忍心。赵琮总觉得,这已经是唯一证明那人的确曾来过的印记,留着,也没什么大碍。
  他先开口:“陛下想见我?”
  赵琮心中忽然便是一抽,似有血气上涌,他暗暗压下去,用尽生平所有演技,平淡道:“朕想见的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理,你是吗?”
  他点头:“我是耶律延理。”
  赵琮翘起嘴角笑了笑,随后便大方道:“不知辽帝亲来,唐突了。不如辽帝先回都庭驿休息?明日朕在宫中摆宴,邀请您来。”
  大宋与辽国本就是兄弟国,是平等的,互相得用敬语。
  他道:“怕是太过麻烦。”
  赵琮笑得完美:“立国百年,您是首位来东京的辽帝,理当如此。”
  说罢,赵琮便朝外喊“福禄”。
  福禄进来,跪在地上,小心道:“陛下。”
  “你亲自送辽帝出宫,明日再按时亲自接他进宫赴宴。”
  他道:“不必,我熟得很。”
  赵琮的喉咙处顿时涌起一股血腥味。
  他的双手依然平展,面上也依然带有礼貌笑容:“不客气。”但他知道自己再难撑,先起身,“既如此,朕不再作陪。”他客气地点点头,收回双手便要起身。腿差点一软。他伸手借着宽袖的遮掩,死死扶住桌子,不动声色。
  但他这么一动作,宽袖扫到了桌上的玉与石,它们轻微移动。
  赵琮已在意不得,他又叮嘱道:“福禄,伺候好辽帝。”
  “是。”
  赵琮再没看一眼,回身就走,他为了撑住,用劲过大,袖口扫到玉与石,它们一起落到地上。清脆声后,不知碎了多少。
  赵琮脑中空白,却还记得回头笑道:“什么东西碎了呀,找人进来清理吧。”他再看对方一眼,“您自便。”
  他大步走出书房,往崇政殿右殿走去。
  染陶得人通知,匆匆赶来,一来便瞧见不对劲的他们陛下。
  她吓得立刻上前,扶住赵琮,赵琮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轻声道:“染陶。”
  “陛下。”
  “稍后,别出声,也别叫御医,朕没事儿。”
  “陛下?”
  “你可知道?答应朕。”
  去叫她的人,得的是福禄的授意,说的不清不楚,染陶还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抓着她手腕的,陛下的手抖得厉害,他们陛下说话,甚至都连不成句子,要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她点头,应下:“陛下!婢子知道的!”
  “好,走,再快些。”
  主仆二人迅速穿过游廊,走到右殿门口,赵琮终于松下强撑着的那口气,立即吐出满口鲜血。
  “陛下!”染陶小声惊呼。
  “记得——”赵琮想说记得他的话,但他来不及开口,甚至来不及扶住门框,人便软软倒下。


第224章 比较平和
  “陛; 陛下; 小的送您出宫?”福禄舌头有些打转,但到底是将话给说顺了。
  从前的赵世碂; 如今的耶律延理看着地上碎成三段的玉佩与磕了一角的青色石头; 摇头:“朕认识。”
  福禄垂手弯腰; 不再说话。
  耶律延理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玉与破石。
  “小的送您出宫吧。”福禄说得更顺了; 平静下来后; 福禄心中涌上十足的恨意。
  耶律延理听得出来,他回头看福禄:“很厌恶朕?”
  福禄面无表情道:“小的不敢。”
  连福禄都厌他; 为何赵琮不厌他; 还对他笑?
  他都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为何赵琮还是那般平静。
  他还没看够,没有看够赵琮的脸,赵琮怎就走了。
  如今的他就这般令人生厌与不堪?赵琮都能与耶律钦聊得那般痛快,却不愿多看他一眼; 走得那样匆匆。
  他将玉与石头都收到袖袋中; 福禄开口:“那是咱们陛下的东西; 请您归还。”
  他看了福禄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出了书房。
  福禄气得冲上去想要抢回来,只是他刚出书房门,还没追上,便见茶喜立在游廊里使劲朝他使眼色; 分明是有要事。福禄吐出一口气,暂且放过那人,另派人送他出宫,自己则是往茶喜走去。
  耶律延理带着随从走出崇政殿,这座皇宫,他再熟悉不过。崇政殿到福宁殿,共有哪几条路他都一清二楚,他何至于需要人给他带路?他打发走了跟在后头的小太监。
  他原本想留在崇政殿,只是赵琮那样避他——
  今时虽早已不同往日,来时便已做好种种打算。但多年之后初次相见,他不想惹得赵琮更厌他,来日方长。
  走到宫道交叉处,面前忽然滚来一只蹴鞠。
  只不过,这只蹴鞠是用上等彩色丝线编织,还系着小铃铛,精致无比,一看便知是给小女孩玩儿的。蹴鞠滚到耶律延理的脚边,他低头看。
  “啊呀!”不远处传来孩童声。
  他朝她看去,微微一怔,长得可真像赵琮。
  这是赵琮的女儿?当年那位妃嫔所出?还是近年的哪位妃嫔所出?他们对大宋关上大门的同时,大宋皇宫内的诸多消息,他们也无法得知。
  孩童朝他跑来,她打扮精致,一身玫瑰色衣衫,金线绣满缠枝玫瑰,衣襟处的纽扣是用红宝石打磨所制。腰间挂了小金麒麟,跑起来时,身上的小金玲愉悦作响,一群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
  是个十分受宠的孩子。
  耶律延理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她跑得太快,冲到他面前时,身后的宫女与太监才刚好赶来。六年已过,宫中的宫女、太监早已换过一轮,这些又都是年岁小的,从前就没见过他,自然不认得他。见他穿着高贵,又是异族服饰,猜测怕是高级使官,纷纷行礼。
  孩童抬头,笑着对他说:“伯伯往后让一让哦,容容要捡球。”
  耶律延理看着她的脸直出神,越看越像。
  她身后的大宫女再行一礼,微笑道:“烦请使官让一让,婢子为郡主捡球。”
  孩童眼巴巴地依然仰头看他。
  郡主?
  容容?
  他忽然松了口气,想起了她是谁,赵琮对她的宠爱全天下皆知,他也知道。
  他弯腰捡起那只球,递给她,她笑着接过去,甜甜道:“谢谢哦。”
  耶律延理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他索性蹲下来,单膝跪地,问她:“你叫什么?”
  赵仲麒其实并不常搭理人,但不知为何,她见到这个伯伯觉得很亲切。她奶声奶气道:“我叫赵仲麒,我是嘉容郡主。舅舅叫我容容,但是娘亲叫我小汤团,因为我的脸圆圆的,我不喜欢娘亲这么叫我。”她说到后来,便痛苦地皱起鼻子。
  耶律延理再笑,甚至伸手揽住她,再问:“喜欢小彩球?”
  “喜欢啊。”她抱着彩球,又问,“伯伯你是谁?”
  “我是——”耶律延理虽已名为耶律延理,但赵世碂的一切却早已深深刻在心底,见到小女孩,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也是你的舅舅”,他也忽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他从袖袋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可喜欢?”
  是一串玫瑰色的碧玺珠子。
  每个珠子都是一样大小,最中间的那颗雕成一朵花,用同色的丝线打了个如意结,阳光下映出粉色的斑驳光芒。
  赵仲麒喜欢玫瑰色的物件,这样一串漂亮的珠子拿在手中,亮亮的,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点头:“喜欢。”
  “里头有字儿,你对着光瞧瞧。”
  赵仲麒眯眼将它对着太阳,找了好半晌,看到了字,她惊讶道:“是嘉容!”她认得,也会写自己的名儿。
  耶律延理笑,本就是特地命人找来做了这么一串,刻了字要送给她的。
  这么一串珠子来得可不容易,既要上品玫瑰色碧玺,还要取那最好的一段给磨成珠子,整个天下怕也就这么一串。
  “伯伯,为何刚好是容容的名字?”
  “因为这串珠子是为你而生。”
  “哇——”
  耶律延理亲手给她戴上:“好看。”
  赵仲麒得意地转了个圈:“我要给娘跟舅舅看!漂亮!”
  耶律延理再度笑出声,他看着赵仲麒与赵琮格外相似的脸,似乎都能看到赵琮小的时候。只是赵琮定是不如她这般活泼的,他的眼神难得漾起一些柔和。
  他又问:“平日里,你都做些什么?”
  “我要念书,背书,还要写大字儿。”赵仲麒靠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头数。
  “不玩儿?”
  “玩儿啊,我喜欢骑大马!可是舅舅说不好,也说小太监们可怜,不许我骑。”
  耶律延理将她抱起来,笑道:“我带你骑大马,好不好?”
  “好!”
  “郡主……”大宫女出声,也真是奇了怪了,他们郡主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这般热络。说说话也就罢了,这骑大马,免了吧。
  她话没说完,那人便看她一眼,她吓得低头。
  耶律延理已经将赵仲麒放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扶住她的腿。
  赵仲麒高兴地直笑,一点儿也不怕,还拍着手叫:“伯伯,你走几步!”
  耶律延理走了几步,她伸手,高兴道:“容容想摸天上飞的鸽子!”
  宫中的鸽子越养越多,这会儿正好在头顶盘旋。她刚说完,忽然就有一只格外神气的白鸟从鸽群飞过,惹得鸽群一阵混乱。它捣完乱,又往下飞来,绕着他们飞。
  她更兴奋:“这只鸽子好漂亮!”
  耶律延理抬头一看,笑问:“想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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