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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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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尽力,甚至没有丝毫逊于他曾经立誓效忠的景言。
  好些新入朝的官吏都不明白,皇帝陛下到底是以何心情面对已经变节的白帅,又到底是如何能将关于北汉的军报听入耳的。而且令人难解的是,不管白灵飞替阿那环赢得什么战役,景言都会听人一字不漏的禀报完,即使脸色难看至极,都只是无声挥退众人,没有发作、更没有任何言语,完全不是平日杀伐决断的皇帝陛下。
  但对于云靖、景焕康这些旧人来说,这其实没有什么难解的——
  他们与景言一样,压根儿就不相信白灵飞会叛。
  但凡是跟着帝帅一路走过来的人,都亲眼看着白灵飞是怎么付出。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要叛的念头,便不必在御书房前捱千道杖刑、在天引山筋骨皆碎、在洛阳遭恩师围杀、更不必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留守平京……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投敌的时机,只是他们太清楚白灵飞的为人:
  要他人头可以,但要他低头,天下只有景言一个人可以做到。
  他们宁愿相信白灵飞只是在使权宜之计,所以才会活像变了另一个人。替敌征战、对阿那环虚以委蛇,一定是为了能觅机会逃脱出来。
  可是白灵飞在北疆的一份份捷报,不断打击他们这份希望。他们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统帅,竟会把大草原当作是修罗场,行滥杀不仁之事。假意投诚的话,真的会做到如此不留馀地么﹖
  昔日八军的同袍,上到统领下到兵卒,都不自迷茫起来。
  这天,在由总管府大堂开闢的临时议事厅裡,早朝已近尾声。因叶鸣钦惨死平京而被委作新任兵部尚书的徐汝微一犹豫,终于还是开口禀告:
  “陛下,北疆五大族的动乱已经完全平息了。据欧阳楼主佈在北方的眼线,阿那环故意大肆放出消息,白帅……白帅不日后便会返回关内,带平叛军重归北汉设在太原的总指挥部。”
  堂内所有人呼吸一紧。
  隔着帝冠的旒珠,景言的黑瞳沉静如墨。
  “朕知道了。”
  “如若无事再议,这便退朝吧。”
  “陛下﹗”
  景言眼皮一掀。只见堂内十数名文官相继跪下,当头的刑部新任左侍郎周显捧上一本奏折,高呼启奏:
  “我军最高指挥一位悬空已经半年,请陛下另立八军统帅﹗”
  “南楚军群龙无首,如此下去绝非良策,请陛下早为帅印下定夺﹗”一大片新官呼应周显:
  “臣恳请陛下,废去旧帅、另立良将﹗”
  景言脸色倒是不曾变化,只是目光轻轻斜扫到冯潆杰身上。
  年轻的冯尚书实在无辜,唯有用无奈的眼神回敬皇帝陛下——
  这真的不是他的锅,谁让陛下您说要用人唯才、杜绝朝臣结党,我哪能控制得住您的臣下说什么﹖
  而且当初说自由议政,绝不因直谏而治罪的人不就是您么﹖这纯粹是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啊。
  皇帝陛下不着痕迹的收回威吓目光,然后冷道:
  “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换帅之事。”
  其实景言真不是独/裁者,但对于某些他认定的人与事,即使是安庆王和白灵飞在朝时也拉他不回来,哪怕是死胡同也一意孤行走到底。新一批的朝官显然是还没完全领教到皇帝这种作风,继续冒死谏君:
  “安庆王与洪达大将军均已殉国,馀下诸将当中,青原将军乃我南楚两朝水军统领、当世公认的兵法大家,多年来军勛赫赫,伴陛下戎马倥偬,未曾有过异心。撇开其他不论,就凭他身作先锋、为南迁部队破开安若然的运河封锁,最后成功使百万馀民落扎江东,此功当值陛下加封统帅﹗”周显说得声色俱厉,果有一派直臣之风:
  “退一步说,即使青原将军另有要职,军裡尚有两位左右前锋大将军。云靖是青原将军栽培的继承人,景焕康是湘州城惨剧后唯一的馀脉,两人在过去数年战事中亦立功无数,分掌我南楚最精锐的应龙和锋狼两部,对君对国忠心耿耿,无论哪位都足以胜任统帅一职。陛下,请您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听到这裡,冯潆杰也觉得周显说得过份了,忍不住提醒:
  “周大人……”
  “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众臣一愣,连周显也顿住了。
  ——皇帝陛下的深瞳,在短短几句间竟已红得赤亮,只是彻骨的痛,被他用一身冷厉自持堪堪压住,没对任何人宣之于口而已。
  玄锋和源涛看得心裡不忍,开口劝阻眼下的逼迫场面:
  “现在南楚仍处于休整期,战事都集中在北方数州,短时间内江东不会有大规模的调军。”
  “源涛所言非虚,此事仍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在场人裡就数两人最清楚,谁也没道理如此指控景言。
  城破当日,他俩就是搬出这些大道理来将景言强行拽下城牆的。如果他有那么半分私心,早就发狂杀回去白灵飞身边了——毕竟人非草木,谁又能忍受挚爱在眼前殒命﹖谁又不想执子之手,从此便死生相随呢﹖
  但景言最终还是捨下了最难割捨的人,带着他们来到这裡。玄锋等人还记得当日南迁大队抵达金延港,遍目都是悽凉困顿的境况,百万军民心裡全是怨屈和悲愤。但就在无数怒气需要一个宣泄口的时候,景言孤身上岸,当着满城人面前,竟是亲自下诏罪己,逐字逐句读过之后,再亲手将罪己书钉在城牆,足足半个月才把它卸下来——
  南楚皇朝有史以来,就算是最荒唐的昏君,也没敢把自己当作箭靶供举国批判的。若真要算起来,这罪己诏也该是先帝来写,绝不该算到景言的头上。
  也许是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起了效果,自此之后,南楚便化悲愤为力量,短短半年间又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在皇帝陛下的心裡,有某处地方从来都没丝毫起色。
  来到金延后,景言每天都习惯在黄昏时份独上城楼,望着远方群山万壑,也不知想些什么,一待便是小半个时辰。直至有几次他们遥遥看见,皇帝手心握着一条串着玉石的挂坠,这才终于恍悟,只好让城楼兵士每天这段时间勿要打扰陛下。 
  ——那条挂坠,是白灵飞一直贴身戴着的那个护身符。
  一国之君尚且隐忍如此,旁人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既然两位将军都这么说,周大人,我们还是择日再议吧。”冯潆杰又再打圆场,以他吏部尚书的身份,那算给足周显下台阶了。
  “白帅曾经是忠肝义胆之辈,这点没有人可以否定。”周显道:“但月有阴晴圆缺,人心也是会思变的,谁知道白帅被俘后受了什么威逼利诱﹖为了保命,马儿尚且低头汲水,他向阿那环投诚又岂非全无可能﹖”
  “如果说是假意配合,那白帅带平叛军出关后,怎会不找机会脱身﹖再怎么身不由己,他也用不着替柔然屠尽匈奴等五大部族,以这么酷烈的手段镇压草原之乱。陛下,请您面对现实吧,别再对白帅心存幻想了﹗”
  冯潆杰重重一叹。
  其实心存幻想的,又怎会只有皇帝一人﹖有些幻想并非看不出是假,只是一旦破灭了,那这世道……岂不是过份绝望了么﹖
  周显其实心裡也没底,本来的气势更被皇帝吓去了八分。可是馀下的两分始终死心不息,他又自觉只是尽忠臣本份,便索性豁了出去:
  “臣斗胆,但此事不能再拖﹗”
  玄锋等人立时知道不妥,想把这不知死活的文官拖出去,可皇帝陛下那片逆鳞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中,情势已经再回不了头了:
  “好,既然不能拖,那你们今天都给朕听着。”
  皇帝的嗓音有分微不可察的颤抖,明明厅内没帝座台阶,但平视众官的景言彷似是居高临下,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锋芒,所有人都立时感受到他那股强大的压逼感﹗
  “灵飞就是朕唯一的元帅,这辈子,朕都不会另封他人。”
  “这枚帅印,等灵飞有朝一日回来的时候,朕会亲手交到他手上。”景言冷冷盯着周显,“若你们想交到别人手裡,那也可以,先把朕废了吧。”
  ——满朝文武,一时间都被景言深深镇住了。就连不知死活的周显,也费了好久才回过神:
  “那万一……”
  景言替他把话接了下去:
  “万一他回不来,朕便亲自把他带回来。”
  “不管要多少年,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战争伤害过很多人,但对于景言来说,他的创伤和成长无疑都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也渴望能够写出一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领袖,对于皇帝陛下作者君是尽力的啦~ 希望大家稍微感受到他的不容易吧~

  ☆、重聚

  金延总管府、顶层厢房。
  厢房内有一床一桌,办公和歇息的空间只以一道屏风隔开,桌上堆积的奏本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而这张桃木桌显然还不够用,房内连放花瓶的小几、招待客人的高椅,全都无一例外拿来办事,放不下的东西甚至要摊在地上,等这批奏本清了才能挪上办公桌。
  这房间除了几位朝中重臣,基本是没人敢进去的,文官怕绊倒、武将怕踩坏了哪份重要公文,而从南楚皇宫带出来的侍官婢女,能干活的都早早被遣到民间提高生产力了,房裡只留下一个书童来磨墨和打点起居,一来省钱、二来省地方,更可以人尽其用,节流节到如此丧心病狂,让户部也一度目瞪口呆,直觉得该让皇帝陛下开班来为他们培养专业人才。
  如果说有谁大意撞入这个地方,大概打死也不相信那就是御书房……以及皇帝的寝室。
  而刻下这个临近黄昏的时候,皇帝陛下终于批完这堆奏折。他对一直在旁边侍候的书童挥手,低声吩咐道:
  “替我把它们装进木箱裡,懂吗﹖”
  那书童十分聪敏伶俐,不劳皇帝陛下出手指点,就自己懂分门别类,把几十本奏折一一装进地上的箱子中,让景言能有片刻时间闭目养神。
  “陛下,我听小天哥哥提起,今天有人说白帅坏话了﹖”
  景言靠在太师椅背,沉默良久,忽然轻声低问:
  “如果有人说灵飞的坏话,你会信么﹖”
  小书童刚一股脑儿将几本折子都放入箱,闻言腰也不抬,便连连摇头:
  “当然不信啊﹗”
  景言仍是闭眼摊在椅裡,唇角却渐渐往上勾。
  “为什么﹖”
  “白帅人那么好,那个时候我和娘在里巷,冷得快死了也没人理会我们。只有他才肯走过来,不但给了我们银子衣服,还送我一面令牌呢。”小书童大功告成,站起来拍一拍双手的木屑,扬起头来冲景言灿烂地笑:
  “幸亏有白帅,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还活着,当然要信他了﹗”
  景言缓缓睁开眼,看着小书童纯真稚气的笑容,心便没来由地发涩,一阵又一阵地生了疼。
  “是啊……”他喃喃的说:“我们都是幸亏有他才能够活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却没有人记得这回事﹖”
  满朝都是参白灵飞的本子,那是因为新入仕的都不了解他——但如果连自己也不护着他,那么谁还会相信他呢﹖
  不能……不能再撇下灵飞,不能让他再和当天在城牆上那样、孤独一人与全天下为敌了。
  “陛下﹖”
  ——这个小书童,正是当日因一块苍狼牌而被陆士南救起,最终随仪雅和小天逃命的庄澄。
  仪雅为保全他们一行人,最终被联军的士兵俘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小天都沉溺在自责中消沉不起,只有对这小孩仍是上心,每天不忘来找庄澄来嘘寒问暖,渐渐开解了一个寒民孩子混在这些显赫贵人中生出的不安。
  到抵金延后,景言便将重组朝廷的任务交予小天,分散他因为仪雅既挂念又内疚的心思。没有小天的陪伴,庄澄又变回无依无靠的孤单小孩,景言为了让他有个照应,就索性将他留在身旁,每天当个贴身书童,既能打点杂事,閒时也可听忧解闷。
  “陛下﹖”庄澄接连唤他好几次,“这些箱子要搬出去么﹖”
  “放着让我来,你先去歇一歇。”景言长身而起,前去把房门打开——
  “陛下﹖”
  有事要禀的云靖刚好来到走廊,景言一见来的是他,便连叫人来的念头都打消了,十分从善如流的道:
  “待会你回去,顺便替我将这几个箱子送去市坊那边,哪一个该去六部哪一处,箱子都写好了,你照着办就行。”
  “……”堂堂应龙军统领,竟然要兼任跑腿信使,还不能多拿一份俸禄——云靖想,不如还是让冯潆杰替他换另一份官职算了,反正吏部尚书,有时候不能埋没以权谋私的优良传统。
  “有事﹖”
  云靖点头,“青原将军飞鸽来书,他后天便会回到金延。”
  “这么快﹖湘江不是只修到一半么﹖”景言皱眉,“缺银子的话这裡可没有,让他再诓一诓欧阳少名吧,反正春日楼早晚也是他的,那傢伙总不至于连这点钱也捨不得花。”
  云靖哭笑不得,看来皇帝陛下想钱想得魔怔了,把手下大将兼知己好友卖得一个理直气壮,还恨不得能卖出两个国库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
  “东海的军器厂出娄子了﹖”景言立刻收回戏谑,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云靖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道:
  “也没有,将军说,军器厂一切顺利,冶炉已达百分百的使用率,虽然产量目前只有当年赤邯的四分之一,但陛下想要的那批轻骑火器和水军装备,很快便可运到金延港。”
  景言本来着实吓了一吓,听到这裡,一颗心顿即放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
  云靖心裡直呼冤枉,一惊一乍的明显就不是他好吗。
  焦头烂额的皇帝就是份外会来事,自从来到金延,景言比在平京的日子多了几分生气,但却更加倍难服侍了。换了是平日上朝还好,关上门后便开始不安份,没有半点皇帝的自觉和自称也算了,像他和景焕康这些熟人,就找不出谁没有被拿来无辜开涮的。
  更悲惨的是,以往有白灵飞在他们就可以得救,现在安庆王和洪达已殁,连青原也奔波在外,更是无人可以替皇帝陛下顺毛。
  ——也幸好,那位可以顺毛的人终于回来了。
  “将军前段时间在湘州统筹修缮运河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春日楼内部的联络暗号。”云靖难掩欣喜之色,终于也放心对景言说起来龙去脉:
  “这套暗号手法,只有护法和舵主这些楼中骨干才懂使用。他觉得事有蹊跷,多番查探后,终于在湘州以东的下游小城找到了用暗号的那批人马。他之前没对陛下提起,是不希望让您的希望得而復失,而今次提早回城,便是为了要把他们亲自护送来此处。”
  景言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扶住门框的十指攥得连骨节都发了白。
  云靖欣慰的舒一口气。
  “少公主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八千南楚兵,郭定、何情、张立真、锺文之……他们全部都在。”
  皇帝陛下的下颚已经绷得起了青筋,他怕是自己听错,又再颤声问了云靖:“你说什么﹖”
  “少公主和当日被俘的南楚兵,现在都在吴兴,还有两日便可以——”
  景言没有把话听完,便已经率先冲了出门。
  “陛下﹗”
  “把你的马借来﹗”
  云靖一脸汗颜,反应过来之后,又如云破日现般笑了。
  房内的庄澄正兴高采烈向他招手:“云将军﹗是不是仪雅姐姐要回来了﹖”
  孩童的脸上,是一种真切而鲜活的憧憬。
  那么无比纯粹的光,在被战火挤压了几年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从什么人身上看到过。
  “嗯。”
  直到这一刻,云靖才觉得,一切都终于雨过天青了。
  两天后,景言和青原带着整整八千人回到金延。
  南楚军一众统领都悉数出城,迎回几经生死失而復得的袍泽兄弟。小天和庄澄也早早从总管府出来,跟不顾一切下马奔来的仪雅相拥而泣。
  当晚总管府破天荒的张灯结綵,省钱省到丧心病狂的皇帝陛下也难得铺张一次,办了一场盛大的洗尘宴,全府上下沾满欢腾喜乐的气息。知道少公主平安回朝,天罗大街也是载歌载舞,满巷都是平民百姓衷心为了庆祝而组织的活动,喧闹之声远传到金延港,和港口生生不息的潮浪互相和鸣。
  这一夜,百万人抬头望着明月,这才发现回首半年,原来江南已经悄悄走出了战败的阴霾——有些什么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散落、重聚、然后萌芽盛放。
  那是人每逢被天地自然赶绝时迸发的本能。
  ——每处战火烧过的地方,染过了血,却同时洒落了希望。
  “皇兄。”
  月上中天,金延的繁嚣却仍未消散。城楼上,景言在牆垣后迎风眺望,听到这声呼唤,便自然而然地回过身来。
  月色下仪雅披着轻袍,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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