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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瞬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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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讲吧。要杀谁?」裴清和搁下空杯,一派轻松的睐向秋灿,态度乾脆。
    「这个嘛……我看还是先跟你交代一下那阵子发生的事。」
    「有这必要麽?」裴清和双手抱胸,挑眉吁气,好像对他人经历毫无兴趣。
    「嗯。你听我讲啦。」
    裴清和起身说:「晚点再讲,我想去沐浴。」
    「啊?」
    「我几天没洗澡了。受不了。」
    「是麽。」秋灿不由得吸一大口气,竟不觉得这人臭,莫非裴大夫有洁癖,这种程度都受不了,那他四天没洗澡岂不是薰死人。如此想着,秋灿莫名介意的转头偷嗅自己,虽然闻不出什麽,又怕是自己薰臭别人,表情有点为难。
    「你干什麽?」
    秋灿赧颜,揪紧眉心慎重问:「裴大夫,你觉得我臭不臭?」
    「你?」
    「嗯。」
    裴清和并不直言,而是眯眼将人由头到脚扫视一遍,抿嘴露出无奈的笑,暧昧道:「还好。」
    说完人就自己跑去洗澡,留下一脸尴尬的秋灿拼命闻自己体味,喃喃自语:「还好是臭还是不臭?我闻不出来啊。」
    秋灿决定等下也去洗个澡,免得让人笑话。
    两人一起烧水到浴室,室里有个相当大的木造池,这让秋灿觉得医馆的人很懂得享受,其大小就算拿它藏四、五具屍体也不成问题。
    他们各自在池畔脱了衣物入水,裴清和长长吁了口气,靠在池边放松,两人一时无语。水气氤氲,视野蒙胧,但裴清和的身材出乎意料的精壮劲瘦,那张脸长得很文弱,像是什麽活都做不来的人,但体魄精实俨然就是个男子汉。
    因为裴清和闭目养神,秋灿就恣意打量,前者一睁眼就对上秋灿的视线,他歪头回觑,随口问:「干嘛?不是要讲什麽前因後果?讲吧。」
    「说来话长,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其实我到龙霜城是为了我弟,我跟他是双生子,幼年因故失散,当时外域传入一种有毒的虫草……」
    秋灿避重就轻的交代原委,只道严泓之为了诱出居心叵测的人,强行扣下他扮演二当家的角色,而他则想拿回弟弟骨灰,後来严泓之大喜之夜白梧习露出马脚,他趁乱偷取严桦骨灰,又简短讲了後来的发展,包括被里界的暗影们误会而追杀的事。
    「怪不得那时你意志消沉,落魄得很。」裴清和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有无同情之意,只是很单纯描述当时观察到的情况。
    秋灿浅浅一笑,吐气说道:「好在我比严泓之想得开。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死人骨灰,既然我弟弟已经走了,我就该看开的。逝者已矣。」
    「你知道我到这儿之前去忙什麽麽?」
    秋灿不解的瞅着他问:「啥?」
    「我去杀白梧习。他不单是龙霜城的狗,更是朝廷的鹰犬。」
    「噫?」
    「白梧习潜入龙霜城,长年监督他们,你晓得古代氏族中有一族就姓龙霜麽?他们一直在北方有庞大势力,後来出於各种原因,固守於北方不争天下,也较少涉入江湖之事。但天子仍忌惮他们,所以想尽办法掌握他们的动向,除了白梧习之外,或许还有别的手段。严泓之或许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天子管不到那麽远,变不出把戏,殊不知白梧习除了两面细作之外还干了别的事,招来杀机。」
    说到这里,裴清和拿丝络抹身,边洗边讲:「恶事做尽,死也活该。」
    秋灿不觉咽下口水问:「他做什麽了?」他觉得裴清和有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紧张、生怯,这和严泓之那种冷峻是不同的,若说严泓之像寒冬,裴清和这人就像初春,乍暖还寒。
    「他出卖龙霜城就罢,还出卖军机,边防布署图、三大水师的兵力配置、造船图都卖给外族。」裴清和搓搓洗洗,这话就像闲话家常一样讲了出来。
    秋灿瞠目结舌,半晌才低呼:「你晓得自己刚才用很普通的语气讲了很不得了的事麽?」
    「他有什麽不得了,若非我那日负伤未癒,也不至於让他拖延时间等严泓之出手。」
    「看来杀人香也打不赢严城主。」
    裴清和动作顿住,淡淡瞟了秋灿一眼,秋灿抿嘴装傻,看来裴清和还是很有自尊心,听这话显然不太高兴,可是当时败阵重伤是事实。
    「原来那时你就受伤啦?」秋灿来了句马後炮。
    「废话。」
    「那你功夫很厉害,我完全不觉得你受伤,没受伤的话搞不好就打得赢严泓之。」
    裴清和皮笑肉不笑的说:「拍马屁对我没用。是了,你刚才想让我杀谁?」
    秋灿一样洗洗刷刷身子,还没开口回答,裴清和就凑过来盯着他,执起他的手低头不语。
    「裴、你干什麽?」
    「身上的伤疤太多了。」裴清和指腹磨过秋灿手指说:「以前我就纳闷,一个乐师怎麽没好好的保护双手,瞧你指背的旧伤,多少年了还这样。」
    秋灿右手背起码有三根指头是有旧伤,那是童年留下的痕迹,忘了怎麽受的伤,如今只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淡色肉疤浮起,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裴清和说着又伸手搭秋灿肩头,一手掌心贴住秋灿胸口问:「你到底怎麽活的,把自己搞得这样惨。」
    「你还不是一样。」秋灿戳了戳裴清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说:「你的也不少。」
    「这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没有人能在我身上留伤口。」
    「臭屁,严泓之打的伤在哪儿?」
    「那是内伤,不算数。」裴清和歪头研究秋灿肩颈跟其他部位的伤口,提了一堆问题,秋灿不习惯被人这样碰触,终於忍不住拨开他的手摆出臭脸。
    「够了吧你。」
    「抱歉,一时忍不住。」裴清和微笑道:「我是大夫嘛。难得有机会看到这麽有趣的身子。」
    「呃。莫非你在外头对别人也是这样没礼貌?」
    「我不跟别人共浴,谁晓得有什麽病。」
    秋灿立刻反驳:「我就不是别人?」
    「我们住过,我知道你没问题,而且……」裴清和移开目光想了下,喃道:「不知道。对呀,为什麽你泡进来,我没赶你走?」
    秋灿快要翻白眼,他发现自己认清裴清和另一个身份後,裴清和就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之前温和有礼的形象,而且随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不听他讲话。
    「喂。」
    「对了。」裴清和拉开嘴角,用大夫面对病患的笑颜说:「我那儿有淡疤的药膏,等会儿给你一些,虽然不是全部都能消除痕迹,但多少可以让它们不那麽明显。」
    「……先谢了。」
    「回归正题,你要我杀谁?」
    秋灿正色道:「不是杀谁,是救人。」
    「哦?」
    「就是我。」
    裴清和挑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有点要笑不笑的表情,告诉他:「我是杀手,只懂杀人。就算是救人的大夫,也只会治病疗伤。你让我救你,可是你不是得亡命天涯?」
    「所以让你想办法救我啊。」秋灿有点激动的拉高嗓门。「就算让你把想杀我的人做掉,我暗敌更暗,根本找不着目标。你有没有法子?」
    裴清和沉吟了会儿,模糊回应:「你让我想想。先在这儿住下吧。」
    「你不会趁机溜走不想认帐了吧。」
    「我又不是你。」
    「啧!」
    後来秋灿被大夫们和叶药师逮去干活儿,是夜裴清和敲他门,两人进秋灿房里谈,裴清和说:「我讲过一命抵三命,但没言明是杀还是救,白日你的要求我自然得答应,但是要我一辈子就护着你是不太可能,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秋灿替人倒茶,客气堆起笑脸说:「裴大夫请讲。」
    「第一,我想到一个办法能解除大部分暗影对你的追杀,这事得花点时间,我自会办妥。第二,虽然不是你亲手做那些事,但你的营生之道几乎给砸锅,往後乾脆就纳入我们旗下吧。如此一来,算是有个靠山,外面的人想动你也不好下手了。」
    秋灿笑容依旧,眉头却慢慢揪起,一头雾水的问:「您讲得很明白,可我怎麽不是很了解这番话的意思。第一点我就不多问,反正你都说你有办法,可是第二点的意思是要我当杀手?」
    闻言,裴清和歛眸失笑,端起杯子浅啜了口,给他解释说:「凭你,早就死一千万遍啦。我们是杀人香没错,但那是百年前的主业,现在大夥儿都改行行医采药了。」
    「咦,可你不是也杀人的麽。」
    「像白梧习那种通敌卖国者自然该死,我们有人渗透各方势力,只要不是危及家国存亡的事,杀人香是不会贸然出手的,所以将你纳入的意思,就是让你为我们做事,像这些日子你做的一样,没有要你去杀人。你想太多啦。」
    又是一口茶,裴清和乾杯,起身走到门口说:「第二点接不接受随便你,我要回去准备,明天去办第一件事情。」
    秋灿还是有点想不通,追上前问:「第一件事你打算怎麽办?会杀很多人麽?」
    「就一个月。」裴清和莞尔睇他,只给了一个期限。
    「一个月?」
    「嗯。你等我一个月,到时你若接受第二项,我再带你回玄草堂,到时你可以回南方家乡看看。」
    话谈完,裴清和迳自上楼,秋灿倚在门边发愣,只因为裴清和还记得他提过南方家乡的事。从小到大,谁都不关心他是哪里人、往哪里去,可是他觉得裴清和不是一般的讲义气。
    一命抵三命的承诺已经太过便宜秋灿,不仅愿意解决秋灿的困难,连秋灿将来的出路都一并想了。
    秋灿知道即使和这些人在一起,日子同样不轻松,但他更明白人生在世,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想要什麽都得付出代价,因此他也不怕裴清和是骗他想把他卖了。
    秋灿後来向叶云隐套话,叶云隐还是那副懒得理睬他的态度,只道:「你不会等一个月後亲自问清楚?真罗嗦,大男人要做就做,说那麽多有啥用。你还不快点过来帮忙筛药粉!」
    而脾气较难应付的魏大夫同样没给秋灿好脸色,秋灿不敢招惹,跑去请教另一位蓝大夫,蓝大夫并未正面回应,只告诉他:「你就安心待下,知根知柢的不敢来闹,其余便让少年们打发即可。」
    蓝大夫说的是实在话,医馆里的学徒年纪虽轻,可功夫底子已经足够在江湖闯出名号,却还是甘愿在这种地方当个小学徒让人使唤。
    秋灿知道问不出什麽也就不再多想,过着没有打杀冒险、阴谋算计的日子,每天都在帮忙应付病患伤者、做各种繁琐的活儿,起初不太适应,後来竟习惯这样的生活,好像自己是个真正的平凡人。
    有一晚秋灿回到房里,想起床铺、衣柜、桌椅底下各角落藏的防身道具,於是一样样拿出来擦拭,他还算是个有耐性的人,但整理它们的时候,竟觉得没来由的生厌。
    「对不起,没有你们的话我大概没法子活到这时,但我现在觉得比起你们,那些药跟器材更顺眼。」秋灿自嘲几句,并不敢妄想,只是这种好日子有多少他就想过多少,不刻意去思考何时是尽头。
    就好像他让裴清和救自己,裴清和只能保护他到死前,会不会是考虑到这层缘故,所以裴清和才建议秋灿跟着他们杀人香,如此一来就算裴清和以後执行任务时挂了,别人也能罩着他。
    「呵。」秋灿忍不住笑了声。「若真是如此,我该佩服裴大夫思虑周详,还要感动一番呢。」
    他不是不愿相信裴清和会替人着想到这种地步,而是根本不敢想,他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江湖浪子,哪有谁甘愿为了谁付出这麽多的道理。
    「这才是真的想太多。」秋灿摇头哼了声,把东西重新收拾,藏回原本配置的地方,然後脱鞋袜上床睡觉。
    直到很久以後,秋灿才体悟到世间有太多事没道理可循,就像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就像风起何时,来自何方。
    到了盂兰节,各家各户设食祭祀,绦草堂同样准备许多东西供养祖先香火,捐出不少药和米粮,市集纷纷卖纸糊器物,还能听到不远处庙宇办的法会传来颂经声。这天热闹得不像鬼节,秋灿忙得一身汗,叶云隐一样被晒得满脸通红,夜里少年们邀秋灿去放水灯,医馆的人就一起到定星川。
    听说定星川的川水会汇到另一条大河川,然後一同流向海洋,定星川往镇外有个湾,不少人打赤膊拖着纸船在水里往外跑,秋灿看了感兴趣的问少年之一:「阿杞,他们在忙什麽啊?」
    「哦,出那个湾的船才能入海,鬼节镇上都要放大船,有钱的还会自己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纸船,听说漂得出海能度越多孤魂野鬼,将来能得很多福报。所以大家都努力把船拖到湾外,前头还有几个人在船上,以船拉船呢。哈哈。」
    另一个少年捧着小纸船过来,拉秋灿说:「阿秋,我把三色旗弄好,我们来写名字放水灯吧。」
    「好。」秋灿左顾右盼,问他们:「魏大夫、蓝大夫还有叶云隐呢?」
    「魏大夫去义弟家吃饭,蓝大夫到邻村找娘子,叶云隐在那儿。」一个少年指着黑压压的河湾,沙渚上有几个男子在拖船,其中一个特别高大,旁边灯火照耀下看出那身厚实的肌肉,是叶云隐没错。
    「他凑什麽热闹,哈。」秋灿笑着跟少年们找了茶棚坐下,在水灯上写好姓名跟祝福的话,秋灿理所当然写了不少对弟弟充满感情的话语,祈求冥福,两个少年旁观忍不住说:「阿秋你对弟弟这麽好呀。」
    「就是,你弟弟在天上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秋灿浅笑,和他们一起到河边把水灯放了。灯火远离眼前,慢慢漂入点点星芒里,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好像真正的卸下心里的不舍和执念,因为严桦一定已经获得自由,真正解脱了。
    虽说是鬼节,但鬼是人变的,或许也是和故人在梦里相逢的节日,秋灿真希望能在梦里再见弟弟一面,如此想来鬼节还真是温馨的节日。
    秋灿茫然凝望河川,回神的时候少年并不在附近,大概自个儿跑去玩,因为他们都不是瘦弱憨傻的孩子,他并不担心。
    河边有人卖花供鬼神,他付了几文把花放在神坛上,转身就要回医馆,蓦地回首,好像有那麽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严泓之。
    「啊,怎麽可能。」秋灿揉眼,迳自好笑,那严泓之又不是鬼,怎麽可能撞见。真要讲,那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吧。
    

第9章 玖
    秋意渐浓,这天绦草堂只留魏大夫,蓝大夫、叶云隐和其他医童都到近郊一座山上帮忙给果树修剪枝叶做整理,就等之後白露飘柚香,听说还种了一大片板栗,到时就能蒸软糯好吃的栗子糕点。
    秋灿对栽植作物的事情不太清楚,跟少年们一块儿做事的时候,提了一大堆听起来愚蠢的问题,不过也因为这样,孩子们觉得他好亲近,喜欢捉弄他,他倒没有要跟谁套近乎的意思。
    从小秋灿过的日子就险恶,吃过苦也挨过饿,有次饿了三、四天没东西吃,但给他东西吃的都是有目的的人,他知道天下没有这麽多便宜事,习惯看人脸色小心翼翼活。有段时期他学着仗势欺人,後来倚靠的家伙潦倒,他连夜逃跑,从此觉得靠自己最实在。
    这次要不是因为想起了裴清和的承诺,跑来赌运气,秋灿还真不晓得杀人香如今的本业并非杀手,而是在各州各县开设医馆,悬壶济世。
    以前秋灿只有一个弟弟,没想过跟谁交朋友,因为没一个人他觉得可靠,现在同样没结交朋友的打算,他只是来利用裴清和这个承诺而已。
    「阿秋,你干什麽乱剪一通啊!」少年对着秋灿发脾气,指着他骂,然後抢过剪子对那棵幼苗道歉,似乎是个很喜爱草木的家伙。
    秋灿看了好笑,少年回头瞪他呛道:「笑什麽?」
    「呃,不,只是觉得你挺可爱。」
    「竟敢取笑我!」少年并不动武,只是两手握拳捶秋灿手臂,秋灿笑着躲开,结果没蹲好被推坐在地,秋灿故意笑得更大声,另一个少年觉得秋灿太滑稽也笑起来,蓝大夫无奈摇头,叶云隐听到他们笑声便知是在偷懒,用内力在山上传音骂人。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秋灿忍不住奢望,这是他在龙霜城没有过的念头,在龙霜城生活彷佛困在迷雾里,许多真相看不透,特别是严泓之这人让他困惑。
    「唉。」秋灿像是笑累了叹口气,拍拍身上尘土继续帮忙,他无奈想着:「怎麽又想起他了。真讨厌。就不晓得裴清和去做什麽事,不会是跑去杀人吧?希望他没事快点回来。」
    秋灿看着自己执铁剪的手,指背上有细小肉疤,想起那次洗澡时裴清和的模样,好像巴不得将他全身都看遍似的,当然是出於研究精神,倒不是有别的念头。
    但这也不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关注他身上的伤痕,以前在龙霜城……
    秋灿叹了口气,又想起龙霜城,而浮现起严泓之这个人,没完没了。
    一个少年凑到他旁边说:「阿秋,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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