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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罪并罚-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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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奚禾愣了一下,随即躲闪了目光,不说话了。
“好啦,我不为难你。”元子攸哈哈一笑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下去吧,好好休息。”
奚禾红着脸退下了。
元子攸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惜,不是我的。
奚禾走后严朔一把将元子攸拉入了内堂。
“主子,你把这人领回来干什么?”
“没为什么。”元子攸有些疲惫地靠了墙,“我只是想让他活着。”
“想让他活着?为什么,因为尔朱荣想让他死么?”
“他要杀他……我早知道他要杀他,所以我说我要他。我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要他的命。” 元子攸隐隐地忽然激动起来,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是在胸腔里就破碎了,“凭什么,他凭什么不让我好过?就因为给了我一个皇位吗?可是他又有哪次是真把我当做皇帝的?骗子!都是骗子!”
好痛苦。心头仿佛有毒虫在啃咬,延绵不断,千丝万缕,能把人活活逼疯。
元子攸佝偻着腰捂住胸口——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主子!”严朔见对方神色有异,慌忙搂住了他坐到床上。
“严朔……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元子攸喘息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主子。”
“从前在定州的时候他们就怕我,所有人。我知道他们其实就是讨厌我……”元子攸枕着严朔的臂弯,声音轻飘飘的,“刚才,我差一点就要变得和以前以前一样讨厌了。”
“下人怕你是因为他们不守规矩。主子,你一点都不讨人厌。”
“我杀过人,也伤过你,你不怕我吗?”
“我不怕你。你伤不了我。”严朔随口道,一边俯身帮元子攸脱去鞋袜。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那样。”元子攸任他摆布,一只手捂住眼睛,“你知道的,我不想那样。”
“我知道。”
“我不吃药。”
“不吃。”严朔展开被子将他裹了个严实,“没病吃什么药?”
元子攸不说话了。
严朔最后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伸手放下一边床帘:“别胡思乱想了,主子,好好睡一觉,醒了我伺候你吃饭。”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元子攸忽然又开了口:“救元彧的事,你怪我吗?”
“我不怪你。”严朔停下脚步,“不懂得反抗,会愈发让人看不起。”
他太了解元子攸了。像这样一个冷酷自私的男人,绝不会因为怜悯多管闲事,救元彧多半只是为了和尔朱荣作对。
“主子,你想干什么就干吧,我不拦着你。只要不伤了自己就好。”
元彧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发现自己成了元子攸的随身物品。
元子攸吃饭他得陪着,元子攸办公他得看着,元子攸念信他得听着。总之无论元子攸干什么他都得跟在旁边,切不能离了视线。一开始他怀着感激,对元子攸言听计从,时间久了就渐渐地受不了了——这哪里是保护,简直就是软禁。可就算是软禁也没有寸步不离的道理啊!
元彧不傻,几天下来就觉察出元子攸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因为对方也的确是救了自己的命。如此犹犹豫豫了好几回,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试探着提出要回府过夜。
“回府?为什么?”元子攸显得很诧异。
“君臣同住,不合礼数。”元彧咽了咽唾沫,将事先想好的理由搬了出来,“况且皇上公务在身,臣在场多有不便……”
“朕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现在回去就不怕送了性命?”
“皇上既然有言在先,元将军应该不会再为难我。况且都过了这么久了……”
“你是嫌朕多管闲事?”元子攸一摔筷子,“混账东西,朕好心救你你还不耐烦了?想死朕现在就把你送回牢里去!”
元彧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再不敢当着元子攸的面提回府的事。
来到寝宫已经大半个月了,除了头一天夜里被允许往府里送过一次口信,之后他就再没有和家里人取得过联系。元子攸翻脸比翻书快,常常是笑着笑着就发起怒来,元彧摸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敢询问外面的情况,一个月下来活活愁掉了八斤肉。
寝宫里有人愁,寝宫外也有人愁。
元天穆派人包围了元彧的府邸,从早到晚地候着,预备着一旦元彧出现就把他逮起来。这回一定不再耍什么花样了,人一到手就地处决。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元彧像是死在了皇帝的寝宫里,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元天穆在心里把元子攸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无计可施,只得如实汇报尔朱荣。
几天后送信的小兵回来了。元天穆急不可待地招呼了他:“将军说什么了?”
小兵道:“将军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怎么可能……真一个字也没说?”
“将军说,他知道了。”
“这不是废话嘛!你下去下去……”元天穆喝退了小兵,紧张兮兮地搓着手,怀疑尔朱荣这是生自己的气了。
尔朱荣没生元天穆的气。
他甚至没生元子攸的气——不是不气,是没工夫气。起义军的顽固超乎了他的想象。有个叫韩楼的匈奴人领着一帮亡命之徒,不知怎么的和葛荣的残部搅到了一块儿,在夜里偷袭尔朱荣的先锋队。主将贺拔胜此时不在营中,秀容士兵群龙无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尔朱荣闻讯率兵连夜从中山赶往蓟城,行到途中忽又传来消息,说是贺拔胜的手下别将独孤信已经整集兵马与韩楼的人僵持上了。
独孤信原本是葛荣的部下,邺城之战后受降投靠了秀荣军。尔朱荣尚不清楚他的底细和能耐,见他自作主张,擅自行动,心里又气又急。元天穆的人赶在这个时候去跟他汇报宫里的事情,他打心底里觉得不耐烦,接过书信潦草地看了两眼,手一挥就把人送走了。
元彧不知道自己暂时获得了安全,仍是期期艾艾地在寝宫里过着内忧外患的日子。
前阵子元子攸叫人翻修了明光殿作为他的办公场所,临时审议院解决不了的案子可直接送至那里,皇帝亲自出面定夺。老百姓一看告示,“狱成皆呈,帝亲临问”,一个个都呼天抢地地跑到审议院门口请求天子为民做主。元子攸兴致勃勃地来者不拒,什么都要看上一眼,一时间明光殿上案卷如山。
元子攸三天两头的往明光殿跑,待在寝宫里的时间比以前少了很多。元彧总算得了些许自由,自由的同时又感到无事可做。看似管家的严朔经常一天到头都不见人影,即使出现了也是木着一张脸不怎么搭理人。城阳王倒是三番五次地来拜见元子攸,有时候等得无聊就一个人在寝宫里四处晃悠,晃着晃着就撞见了同样无聊的元彧。
说起来元徽和元彧还有些微薄的亲戚关系,孝昌时一度同朝为官,可以说渊源颇深。然而此二人长期不和,明里暗里地互相看不顺眼。在元彧看来元徽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小人,而元徽则认为元彧唧唧歪歪,是个装腔作势的小白脸。如今世道变迁,两个人在皇帝的后花园里重又相遇,虽没了功夫贬低对方,但仍旧是各怀心思,相对无言。
傍晚的时候元子攸从明光殿回来,还带来了前线的捷报。
贺拔胜手下别将独孤信单枪匹马,一举擒拿了前来偷袭的敌方主将袁肆周。闻讯赶来的秀荣军趁胜追击,连夜将韩楼的起义部队消灭殆尽。
“这个叫独孤信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以前没听说过啊。”
“鲜卑人,原本是起义军的小头目,后来受降,跟了尔朱荣……”严朔紧跟着元子攸进了里院,远远地忽然望见殿侧的回廊下面有个人影在来回游荡,似是元徽。皱了皱眉头,他扬手招来一个小仆,向其低声耳语了两句。小仆点点头退下了。
严朔引元子攸进了屋。
“尔朱荣可真有本事。”元子攸办了一天的工,简直累的有些头晕目眩,“天底下厉害的人都被他笼络了去,难怪没人打得过他。”侧身靠在床头,他边打哈欠边看着严朔忙忙碌碌地招呼婢女上茶烧水,心想严朔也是真有本事,跟个总管似的,什么都会干。
“不管怎么说,就目前的战况来说,这一仗我们是赢定了。依我看不出两三个月,尔朱荣就该回来了。”元子悠嘀嘀咕咕地掐指算着,忽然笑嘻嘻地一仰头望向门外:“你说呢,元彧?”
元彧被仆人引着刚走到门口,一只脚还没踏进屋去,听到元子攸的问话立刻就哆嗦了一下。
“嗯……”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他先是走到床边,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还没有向皇帝行礼,于是规规矩矩地俯**子磕了个头,这才又起身慢悠悠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自从要求回府被拒之后,元子攸变本加厉,片刻不许他离了自己的视线。譬如方才,元子攸刚一回来,他就被仆人唤了去。只要元子攸不发话,他就得一直陪在那儿不能离开。
“尔朱荣就要回来了,你的小命快保不住啦!怎么样,怕不怕?”元子攸一只脚下地,凑近了元彧道。
元彧半垂着眼睑,颤巍巍地发出一声蚊子叫:“怕。”
“有多怕?”
“很怕。”
“很怕?朕怎么看不出来。”元子攸冷笑一声,索性翻身下床,屈身蹲到元彧跟前,“朕看你冷静得很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怕,还是不怕?元彧自已也有些搞不清了。
他记得自己起先是怕极了尔朱荣的,因为对方要取自己的性命。这个时候是元子攸救了他,将他置于寝宫的保护之下。然而一段日子过后,元彧发现皇帝的住处并不比天牢安全多少,甚至比天牢更阴冷,压抑。又或者,是元子攸这个人本身令他感到阴冷和压抑。
元彧不敢违逆元子攸,同时又不得不察言观色地看他的脸色说话,时间久了脑筋就开始犯起糊涂,不知道自己是怕尔朱荣呢,还是怕救了自己的元子攸。
“我在这里做什么?有人要我的命……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元彧握紧双手咬了咬嘴唇,感觉自己这是要疯。
第25章 南梁有异
元子攸蹲在地上很耐心地观察元彧的表情,见他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也不生气:“说话啊,元大人。你不说,朕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元彧闻言一个激灵抬起眼帘,正好对上元子攸自下而上的视线。一瞬的沉默过后,他如梦方醒般立了起来,直直跪倒在元子攸面前。
“恕臣无礼……皇上明鉴,为臣做主,为臣做主……”
严朔在旁边简直看不下去,觉得元彧落在自家主子手里,就算不被尔朱荣杀掉也是一样的没有活路。眼下没什么要事,他于是留下两名婢女候在房门口,自行悄悄地地推门出去了。
拐了个弯绕过偏殿,严朔悄无声息地进了后花园。
元徽按照指示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些时候,见严朔走近忙搓着双手迎了上来。
“久等。”严朔浅浅地一点头,“梁国那边有动静?”
“是,查实过了,确有此事。”看出严朔不喜欢寒暄,元徽很识趣地不说多余的话,一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宫里的探子,错不了。”
严朔接过信也不忌讳,当着元徽的面就拆了开来。
信里短短的两行字,是严朔一位在梁国的旧识所写。此人早年在元子攸父亲手下做事,受过老王爷的恩,眼下在梁国某了一官半职,借着手里的一些人脉,很乐意为严朔当个线人。
“魏王奏请北征……这个魏王是什么来头?”
“具体什么来头还不清楚,不过据洪大人说这人本是魏国人,年前才投奔萧衍的,名叫元颢。”
“北海王元颢?”
“严先生认得他?”
“也谈不上认得……”
元徽侧目,见严朔面色有异,当下住了口不敢多言。
片刻的沉默过后,严朔抬手将信收入袖中:“此事先不必告诉皇上。”
元徽一愣,随即点头,“是,下官明白。”
严朔扯了扯嘴角,侧身准备回房,“这次真是烦劳元大人了,萧衍那边还请多盯着点。”
“哪里哪里,全靠严先生安排,下官只不过是个跑腿的。”
两人走到花园门口,严朔随手差了一名仆从送元徽出寝宫。眼见元徽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元子攸的卧房走去,行至半路却在回廊下碰上了慌慌张张面色诡异的元彧。
“元大人?”
“严,严先生!”元彧受惊般停下脚步,随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一声过后也就没了下文。
严朔不明所以,试探着又问道:“皇上睡下了么?”
“还,还没……”
“时辰不早了,元大人也请早点休息吧。”严朔向来不关心元彧的内心世界,加之此人精神恍惚已有好一段时日,所以此时并未多想,随口道了声晚安就走了。
进屋的时候元子攸已经上了床,面朝床里半靠半躺,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严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探头一看发现元子攸大睁着眼睛在发呆。
“主子,该洗漱了。”
“嗯……”元子攸哼唧一声转过身来,沉默了半晌笑嘻嘻地道:“不洗行不行?”
“不行,已经叫人去备水了。”
“哦……”元子攸惺惺地抬起手来,吮了一下指关节,“对了,元彧人呢?”
“回去了。刚刚在回廊那边碰见他,样子好像不太对劲。主子,你没干什么吧?”
“我能对他干什么?”
水送来了。严朔示意仆人将木桶搁置在床边,然后开门去接换洗的衣服。来去间门外带进一阵轻风,将桌上的纸张掀了起来,幸而有砚台压着,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就又恢复了原样。
“样子不太对劲?”
元子攸抬起左手,将指关节送进嘴里又吮了两下,末了轻啃一口留下一个齿印。
方才他无聊的紧,让元彧念诗给他听,听着听着自己却先睡着了。朦胧间像是有人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凑近身来,轻声细语地喊着了声“皇上”。
半睡半醒地,自己应该是扯了他的手将人拖到床上。
然后呢?然后自己似乎是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再然后,就记不清了。清醒之后元子攸只看见元彧急奔而去的背影。
“认错了人而已,用得着吓成这样么?呵呵……”摩挲着被咬痛了的指关节,元子攸忍不住开始发笑,然而笑了两声之后又觉得其实没这么好笑。
“知道便知道吧,反正……”闭上眼睛,元子攸颇为陶醉地回味起梦里的场景:“哼,没用的东西,本来倒是个好梦呢!”
月末将近的时候,起义军的余孽差不多已经被全部扫尽。尔朱荣带领秀荣军回晋阳休整,又过了一个多月才班师回朝。
朝堂上又是例行公事的上报战绩,加官进爵。尔朱荣一身戎装地跪在元子攸脚下,看上去和出征前并没什么两样。元子攸拼命压低了脖子想看清楚他的脸,心想这脸这皮肤连日连月地在战场上风吹日晒,怎么就不见变糙呢?
这边尔朱荣察觉到元子攸赤裸裸的视线,眉头一皱心里就骂开了:“蠢货,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犯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元子攸估摸着接下来的几天将军府又要连着大摆宴席,轻易见不着尔朱荣,于是朝罢之后差了名小太监去给他带话,让他夜前来一次寝宫。
说是夜前,尔朱荣还真是等到了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方才登门。
走进书房的时候,元子攸正在和元彧下棋,身边只有两名婢女静站着等候吩咐。元彧从中午开始就被元子攸叫过去写诗下棋,折腾了四五个时辰,早已是力不能支。他事前并不知道尔朱荣会来,眼见索命鬼从天而降,当下脸上血色褪尽,条件反射得就要起身。然而元子攸一把扣住元彧搁在棋盘上的手,生生将他按了回去。
尔朱荣猛然看见元子攸身后的元彧,也是一愣。前段日子由于忙于战事,他不怎么关心朝里的事,要不是眼下这么一个大活人摆在眼前,他还以为元彧早死了呢。
简单地行了个礼,尔朱荣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权当对面的元彧是空气:“皇上找臣过来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么?”元子攸一挑眉毛,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
“臣刚回洛阳,累得很,皇上没什么事情就别寻臣开心了。”
“什么话……怎么,在晋阳一个多月,没休息好?”
尔朱荣其实并不很累,只是听不得元子攸的调侃,一听就浑身觉得难受,简直呆不下去。
“真没事?”沉默了一会儿,他半抬起身摆出一副要离开的架势,“没事臣这就告辞了。”
“前阵子又有人来要尚书省的空缺,说是尔朱大人举荐的。”
“我举荐的?”尔朱荣莫名其妙地道,“叫什么名字?”
“嘿,真是稀奇,连自己看中的人都不认识么?”元子攸唏嘘一声别过头去,抓住元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尔朱荣看在眼里,眉头不自觉地就纠了起来:“既然要了,那就给他吧。”
“你这是在命令朕?”
“怎么,不乐意?”
“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再往朝廷里胡乱塞人,你是想把那边的父老乡亲全搬过来吗?”元子攸拔高音调,右手却游蛇一般缠上了元彧的手臂,来来回回地揉捏。
“不许?好大的口气。”尔朱荣冷笑道,“皇上这是对我的人有偏见么?”
“尔朱荣,尚书省从上到下已经全是你的人了,你也给我适合而点吧!”
“全是我的人那又怎么样?你可别忘了,连你也是……”
“连我也是?”元子攸眼波一转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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