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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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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思空定定地望着谢忠仁,脑中闪现的却是他身穿锦衣华服,到哪儿都前簇后拥的画面,曾经这阉贼是多么的风光、多么的神气、多么的重权在握、为所欲为,如今这狼狈的模样,真像一条人人喊打的土狗。
  你也有今天。
  谢忠仁看到一身红袍、带着刑枷跪在地上的燕思空,呆住了,那松垮的眼皮下,一对灰蒙蒙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顿时就猜出了个大概,他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百官私语的声音就像太极殿上空盘飞着数不清的蚊子,听得人头疼。
  孟铎大声道:“陛下,罪臣谢忠仁已带到,应令燕思空将奏折呈于御前,或直接宣读。”
  蔡中繁也站了出来:“臣以为,应让燕驸马宣读。”
  祝兰亭也道:“臣附议。”
  昭武帝点了点头,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燕思空两只手都卡在刑枷里,十分不便,但还是费劲地展开了奏折,在开口之前,他看了谢忠仁一眼。
  俩人的目光隔空相对,燕思空眸中那阴冷地恨意和汹涌地杀气,令谢忠仁遍体生寒。
  燕思空将目光移了回来,气势凛然地朗声读道:“兵部右侍郎臣燕思空谨奏,臣铭感天恩,常愧与奸宦共,罪责难辞,今戴罪谏诤,舍身图报,乞赐圣裁铲除恶贼,肃清宇内。今外有夷狄卓勒泰逼境,内有奸宦谢忠仁误国,至国祚危机。唯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故陈谢忠仁一十八项大罪!罪其一,专权擅政……”
  谢忠仁龟缩在一旁,浑身发抖地看着燕思空,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燕思空不卑不亢地宣读着谢忠仁的罪孽,每一项都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满朝文武,光是自己耳闻、目睹、以及躬亲经历的,就能对上好几项,可谓人事物俱全,听之令人发指。
  昭武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他额上一层一层地下汗,于吉掏出丝绢要给他擦,他却一把抢了过来,掀开玉旒,颤抖地擦拭着。
  那奏折足足宣读了近一个时辰,读到他们构陷广宁守备元卯时,他的声调不自觉地发颤,有一种难以名状地痛几乎冲破胸口喷涌出来,但他生生压制了,他知道此事年代久远,难以考证,不能成为要害一刀。弹劾完谢忠仁,又将他的主要党羽逐个拎出来“上刑”,包括燕思空自己参与的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也毫不容情地陈于纸上,而因为是他自揭,手里满是证据,则更能让人信服。
  待燕思空说完最后一句“叩请圣断”,他的背脊已然湿透,神智恍惚,双腿因长时间跪着而狠狠发抖,尽管嘴唇惨白,面如菜色,似是要虚脱了,但眼神却不曾涣散,反而更加凌厉地瞪向谢忠仁。
  他依然豁出去了一切,倘若这都除不掉谢忠仁,他就一败涂地。
  这时,大殿之上,已经跪下了一半的官员,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忠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跪爬到大殿中间,哭喊道:“陛下,老奴冤枉啊,燕思空含血喷人,此人、此人狼心狗肺,欺师灭祖,断不可信啊!”
  昭武帝怔了好长时间,才有气无力地说:“众卿,可有话说?”
  还是孟铎第一个站出来,大声质问:“谢忠仁,你可知什么是死弹?这獬豸冠、红法袍始于汉唐,流传至我朝,意义重大,谁人敢儿戏?燕大人死弹,必是证据确凿,他岂会为了污蔑你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胡说!”谢忠仁颤抖道,“燕思空是个、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颜阁老在世,病榻前他比他儿子还孝顺,颜阁老病故,他就向我谄媚奉迎,如今见我入狱,又来落井下石,他阴险歹毒,他奸猾巧诈,他……他才是奸佞!”
  孟铎道:“燕思空已经自陈罪过,他罪责难逃,他所弹劾之人,亦应由三法司审讯。”他拱手道,“陛下,臣恳请将燕思空所呈之罪证收归大理寺!”
  “陛下!”兵部尚书杨玉清喊道,“怎可听燕思空一面之词,就草率治罪,臣冤枉啊!”
  众阉党齐喊:“臣冤枉啊。”
  燕思空耳边充斥着杂乱的争执声,两派相互唾骂指责尚嫌不够,几乎就要蹦高打起来,他双腿痛麻得将要跪不住了。这些时日为了整理罪证,撰写奏折,他夜不能寐,也想不起来进食,身体从未如此虚过。
  读完了这弹劾的奏折,就好像续积了十七年的一股劲儿,突然被释放了,这一刻,他再难以支撑自己,眼前一黑,他栽倒在地……
  ——
  燕思空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大牢。
  他自陈罪状,条条属实,当然要下狱候审,至于谢忠仁和其他人,他知道孟铎等人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昭武帝这般缺乏主见的君主,是斗不过那些人中龙凤的大臣的。
  不过,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也曾以为内阁联合重兵在握的亲王,一定可以将阉党屠戮殆尽,却不想结局那般惨痛。
  他躺在散发着霉腐味儿的、硬邦邦的榻上,脑子里纷乱不堪,他十分想知道,由他一手挑起的腥风血雨,如今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可他已经身陷囹圄,剩下的事,只能交给孟铎、赵傅义等人了,至于他能不能离开这里,关键,恐怕得看万阳。
  他看着灰突突的头顶,突然自嘲一笑。
  终于,他也进来了。他已竭尽所能,若苍天有眼,就让邪不压正,就让海晏河清,就让他报这血海深仇吧!
  ——
  在狱中呆了两天,除了送饭的,无人搭理他,直到第三天,他见到了孟铎,孟铎要提审他。
  按大晟律,无论清白与否,提审就要先鞭十下。
  燕思空苦笑道:“廷尉大人,我全招供,这十鞭子可否免了?”
  孟铎板着脸看着他:“孟某身为大理寺卿,怎可知法违法,燕大人就委屈一下吧。”
  燕思空被架在了刑具上,狱卒拿下刑鞭,重重摔在地上,啪地一声响,听得人心颤。
  燕思空淡淡一笑,未再言语。
  狱卒挥起鞭子,抽向了燕思空的后背。
  背上顿时燃起了一条长长火龙,疼痛只钻脑门,他狠狠咬住了牙。
  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背上,雪白的囚衣顿时渗出了一道道血痕,直到十下鞭完,燕思空出了一身的冷汗,牙关都在打颤。他知道狱卒已手下留情了,否则现在该是皮开肉绽,站都未必站得住。
  狱卒将燕思空放了下来,让他坐在椅子里,他背后疼得厉害,自然不敢靠,只能别扭地前倾。
  孟铎道:“燕思空,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作答。”
  “谢忠仁如何了。”燕思空抢先问道。
  孟铎愣了愣,狱卒喝道:“大胆,现在是廷尉大人审问你,轮不到你说话!”
  燕思空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孟铎。
  孟铎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要单独审讯他。”
  “是!”几名狱卒鱼贯离开。
  燕思空追问道:“孟大人,那阉狗到底如何了?”
  “陛下已责令三法司彻查你在弹劾状上提及的每一个人和事,谢忠仁今日被上刑了,他应该……”孟铎深深吁出一口气,“翻不了身了。”
  燕思空眼眶一热,眼泪竟是毫无防备地滚落下来,若不是背后的疼痛令他分外清醒,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谢忠仁被上刑了,他必遭严审,无论最后他能不能活命,昭武帝都已经完全抛弃了他,正如孟铎所说,他不可能再翻身了。
  十七年啊,他终于迎来这一天,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孟铎看着燕思空的眼泪,深深皱起了眉:“燕大人,赵将军临行前,嘱咐我们要相信你,助你完成弹劾大事,如今我们都得偿所愿,亦为天下、为万民除掉了那奸贼,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孟某不解。”
  燕思空平静地说道:“我与那阉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老师病故后,我苟且偷生,周旋于他身侧,就是为了搜罗罪证,伺机报仇。”
  “原来如此。”孟铎感慨一声,拱了拱手,“燕大人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此不惜背负骂名,实在可歌可敬。”
  “万不敢当。”燕思空嘲弄一笑,“我亦是阉党一员,虽然并非出自本心,但也助纣为虐,罪不可恕。只求廷尉大人念我赎罪立功的份儿上,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
  “燕大人多虑了,若燕大人所陈之罪行属实,则罪不至死,燕大人又是驸马之身,亦有赵将军与祝统领等为你求情,陛下定会从轻发落。”孟铎又道,“我等也会为燕大人美言的。”
  “多谢廷尉大人。”
  “孟某今日提审燕大人,主要是为了核实阉党的罪行,燕大人如实回答就好。”
  “定知无不言。”
  孟铎微挑眉:“既是知无不言,不如就从燕大人如何与谢忠仁结仇说起吧。”
  燕思空一怔,沉默了。
  “怎么,燕大人不愿意说?你与他结仇,定也在你弹劾他的罪状之内吧。”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下官原籍泰宁。”
  孟铎一惊:“你是辽东人?可你……”
  燕思空点点头:“二十一年前,韩兆兴丢擎州,陛下下旨放弃辽北七州,我的家人在南撤途中病死饿死,家破人亡。”他闭上了眼睛,那时他尚年幼,如今回忆起来,已经心如止水,可个中痛楚,注定是伴随他一声的梦魇,“我隐瞒出身,改变口音,入朝为官,是怕被阉党察觉。”
  “你入朝为官就是为了报仇?”
  “不错,但我劝廷尉大人切不可将此事写入案审,否则必会被阉党抓住把柄,斥我假公济私。”
  “你放心,我明白。”孟铎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平添了几分怜悯。
  俩人谈了足足两个时辰,燕思空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以为自己的弹劾增加分量,和那些一牛车都险些拉不下的证据一同,将会是把阉党送上刑场的助力。
  那日审讯结束后,万阳也适时来狱中探望他——腹上微微隆起。
  燕思空看到她,心里多少有了底,含笑道:“夫人来看我了。”
  万阳看着燕思空的眼神极为复杂,她低声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看不看得懂,又有何妨?”燕思空忍着鞭伤,慢慢爬到了铁栏前,“夫人可带了伤药。”
  万阳从携带的木篮中拿出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她皱眉看着燕思空:“你……伤得可重?”
  “皮肉伤,没有大碍。”
  万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这是嬷嬷熬的汤药,还有一些你平时喜欢吃的菜。”
  “多谢夫人。”燕思空也不客气,捧着碗吃了起来。
  万阳看着燕思空狼吞虎咽,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欲言又止,最后,她扭头看向一旁的狱卒:“你,出去。”
  “殿下,探视人犯时,小的是要……”
  “本公主探望我的夫君,谁准你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万阳杏目一瞪,“滚出去!”
  “殿、殿下……”
  “怎么,你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吗?”万阳大声道,“孟铎若有异议,叫他自己来找我。”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下去!”狱卒惶恐地退了出去。
  燕思空也放下了碗筷,正色道:“殿下,阉党已经完了,此时是清算之时,正好能将封家的冤案尽数推给谢忠仁,倘若陛下有意为封家平反,这就是我与封野谈判的最大筹码,我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啊。”
  万阳低声说:“我知道,我明日就会进宫去求父皇,但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请说。”
  “你为何要帮我表哥?”
  燕思空毫不犹豫道:“我是大晟臣子,平定内乱,为君分忧,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不信!”万阳厉声道,“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我与你成婚三载,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无利不起早,谁知道你又在为自己谋划什么。”
  燕思空笑道:“若我能说降封野,那可是立下重功一件,不仅能令我免除罪责,还能令陛下对我更加赏识。况且……”他诚恳说道,“封野是你的表哥,我怎忍心见你受此煎熬。”
  万阳心头一颤,她定定地看着燕思空,明眸闪动,显然十分动容。
  燕思空一拱手:“一切就拜托殿下了,赵傅义将军亦会举荐我出兵平叛,陛下此时为阉党一事劳心劳力,无暇顾及我,只要陛下心一软,此事可成。”
  万阳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多谢殿下。”
  万阳收拾起碗筷,迟疑地说道:“你……好好养伤。”说完低下头,拿起木篮,起身走了。


第172章 
  树倒猢狲散,谢忠仁的衰落,一日当年颜子廉病逝一般,将他的整个党派拖入了深渊。
  对谢忠仁的审讯尚在进行,对阉党的清算已经在京师与地方同时铺了开来,三年前被迫害、欺压至今的士族一派绝地反击,弹劾、谏诤的奏折每日如雪花般飞进京城,文渊阁的案牍上堆起了一堵墙,等待皇帝批阅的更是多不胜数。
  昭武帝处理政务离不开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有意将于吉提上来,但于吉不识字,一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将已经开始参政的太子陈椿召了过来,为他分担,才得以从这焦头烂额的政务中喘上一口气。
  这本是不合律法的,但现在谁也没心思管这个,朝廷已经快要乱套了,阉党与士族互相攻击,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三年前。
  孟铎心知此时内忧外患,朝廷乱不得,在与几位重臣商议后,一起向昭武帝进谏,只惩处几位首犯,胁从的诸多官员暂不问罪,此举一来考虑的是大局为重,二来可以收买人心,三是以后这些官员的把柄都在他们手里,可以随意拿捏,不愁大权旁落。
  权力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在你手里,就在我手里,就算仅是揪住了一个尾巴,也会拼了命的想抓住更多,一旦抓紧了,虽死不愿放手。
  对于昭武帝这样几十年懒政的皇帝,早已经被折磨够了,一听这帮大臣要点到即止,岂有不从的道理,十分高兴地同意了,还夸赞他们识大体。
  既然胁从不问,首犯就要重重严惩,大理寺缉拿了二十九个阉党的骨干,其中在京十二人,地方十七人,这些人的罪状若是坐实,则按律全是死罪,谢忠仁更是抄家夷族凌迟的大罪。
  由于燕思空提供了足够的证据,三法司该拿的拿,该审的审,快刀斩乱麻地将大一批阉党下了狱。
  但燕思空最关心的广宁一案,结果却令他并不满意。此案一是年代久远,二是韩兆兴没有归案,无法审讯,尽管赵傅义已经按照燕思空的嘱托,向昭武帝陈明了当年的情况,但他毕竟不曾亲睹,无法作为凭证,而葛钟死前被逼画押的那份陈罪书,燕思空至今不敢拿出来。谢忠仁一案,“燕思空”已经名震天下,当年的辽东旧人,兴许还有记得他名字的,倘若此时他再拿出葛钟的陈罪书,他无法解释此书来源,反而会暴露他对广宁一案过分关注,有心人一查,就能将他的身份翻个底朝天。
  所以他只能暂时捏在手中,待真正手握重权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守住了广宁,守住了辽东。
  这些日子朝中虽然混乱,但边关却传来了好消息,赵傅义将军挡住了卓勒泰,首战告捷,虽然仅是暂时退敌,但已是气息奄奄的辽东近年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此时阉党气数已尽,但因其罪行罄竹难书,牵扯过大、过广,三法司就是没日没夜地办着案,要全部审理清楚,怕至少要耗时一两年,昭武帝终于得以稍事休息,也回过神来,想起了封野。
  此时封野已经带着大军从湖广挺进西北,他行军多在黔州府境内,那里地势险要,穷山恶水,多是蛮荒贫瘠之地,本就没什么抵御之力,封野锋芒正盛,到达河套,也只是早晚的事。
  朝廷并不担心他拿下河套,原本河套也是瓦剌大败之后才勉强收回来的,但那里夷夏混居,常年动乱,本分的百姓无法生存,更别提开荒种粮,对于朝廷的意义已经远不如几十年前,封野就算拿下河套,也只是能得到好的战马,尚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河套接壤大同府,大同军曾是封剑平的旧部,若封野诱降、说降了大同军,那他就真正有了颠覆一个王朝的力量了。
  此时辽东之患暂缓,阉党之案需从长计议,昭武帝自然开始忧心起了狼王之乱。
  赵傅义已经秘密上书,荐燕思空为使去当说客,已经升为卫戍军统帅的祝兰亭也同样多次上奏,加之万阳公主三天无头往宫里跑,央求昭武帝放了燕思空,昭武帝原本因谢忠仁一事对燕思空颇有成见,但看着万阳一天天“隆起”的肚子,无奈之下,招来孟铎商议燕思空该如何处置。
  孟铎刚刚求昭武帝赦免了一批谢忠仁的胁从党羽,燕思空所犯罪不至死,亦在此列,他自然做了顺水人情,建议削职罚俸,或下贬地方几年。
  昭武帝适时提出,将燕思空从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贬斥为正七品的巡按御史,下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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