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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四六年仰望星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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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彦爹走上前一步,取下头上戴着的草帽,尊了一声:“四爷。”韩彦这才回过神了,连忙也跟着喊了一句。
旗四依然慢悠悠地喝茶。
歪脖子男人连忙解释道:“四爷,这是老韩,咱家的佃户,今儿是来交租的。”
韩彦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会直话直说:“四爷,今年地里遭了灾,说好的五担苞米我是交不出了,我今儿牵了一头骡子来,您看能抵上不?”
韩彦一听,顿时有点急了,忍不住看了看旗四的方向,没防备地居然跟旗四对上了眼。
那双眼又黑又长,韩彦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疑惑地想,这旗四爷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凶恶的人啊,怎么看得人有点凉飕飕呢?
旗四放下茶杯,偏了偏头,问旁边的歪脖子男人:“家里还有几头牲口来着?”
歪脖子男人说:“马圈里有八匹马,三只骡子,两头毛驴,还喂了十二只猪。”
旗四点点头,慢里斯条地说:“那就是不缺骡子了,老韩,你还是把骡子牵回去,换成粮食来交吧。”
韩彦他爹一听就傻眼了,现在市场上一只骡子可以换个七八担苞米,他原本还想着把骡子抵押在这,交上今年的田租后再换两担粮食回去,毕竟现在家里吃的实在是太少了,熬不到明年。谁知旗四爷现在居然说不要骡子,要粮食。这可怎么办?
韩彦晓得他爹嘴笨,一急就说不出话来,总是吃亏,连忙从他爹身后站出来,说:“四爷,今个儿家家户户地里庄稼都欠收,我们家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交的。之前旗老爷就说了,田租拖欠一天要三分利息,我们爷俩瞧着交租的日期已经快到了,所以今个儿才牵着骡子来了。如果您实在不想要骡子,那您能宽限些日子吗?我们凑齐粮食,一定马上给您送过来!”
旗四看了韩彦一眼,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呢,你们现在收不起粮食,再多给你们几天,就能凑齐粮食吗?我看不一定。保不准到时又拖欠时日。”
韩彦心下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刁难,但还是好声说:“四爷多虑了,我们爷俩现在就把骡子牵到市场上卖了,保准给您换回来粮食。”
旗四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我看这样,我们家现今正好缺个劳工,你留下来,给我拉半年活儿,我就算你们今年田租交了咋样?”
这下可把韩彦唬住了,谁家不知道,旗老爷占劳工便宜是出了名的,留下来做活的话还不得被坑死?可是如今又不是仅仅留下来干活,是为了抵田租,那又是另作一番对待。半年活儿顶五担子粮食,说起来这是一个不错的报酬,韩彦知道那五担子粮食省着点可以让一家人吃三个月呢。而且也不用把小黑押在这,可以牵回家,韩彦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稍作思索,韩彦便答应了:“只要四爷说话算话,我可以答应。”
韩彦爹还想说些什么,被韩彦拉住了。
旗四说:“那行吧,今个儿回家收拾下东西,明天就过来,直接找李叔。”
韩彦拉着他爹谢了谢旗四,退下去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那容光焕发的样子跟之前进门的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韩彦父子俩走了,歪脖子老李才小心翼翼开口问:“四爷,那半大娃子能做啥呢?您要是缺人,告诉我老李啊,我给您找去,保准找肩儿宽宽,力气倍儿大的!”
旗四睨了歪脖子男人一眼:“老李啊,长记性了,晓得等人走了再问我。不过呢,你不用担心,我心里门儿清呐。”
歪脖子男人笑了笑,知道自己这是又“逾矩”了,于是也不再多问,收拾了一下出去了。
旗四放松身子摊在椅子上,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虚空,一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那青玉板指时不时扣在白色的瓷器上,发出细碎的轻响。
第三章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按理说,旗老爷是只种马,他的儿子们应该都是小种马才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不像儿子,倒像是来讨债的”的大儿子旗易山,从小冷傲孤僻,生性暴躁,崇尚武力,凡事就跟旗老爷对着干。他看不惯旗老爷那急色鬼的德行,旗老爷也看不惯他的臭脾气。父子俩相看两相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旗老爷私下里跟老李抱怨:“旗易山那小拐子要不是我儿子,老子早八百年毙了他了!”旗易山听到后只是冷笑。
二十岁那年,国军来县里招兵,旗易山托了县里刘大麻子的关系,跟着军队去了关内,从此便很少回旗家大院了。旗老爷索性也当没了这个儿子。
旗老爷把旗易山的母亲旗陈氏送人后,不到半年又娶了邻屯一个地主家的闺女。那地主姓唐,自家种了百十亩甜菜,自己还在县里开杂货铺,也是他们屯的一霸,论出身也算跟旗太爷门当户对。他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大闺女取名唐佩莲,人品不说,长相嘛,“花容玉貌”这个词还是衬得起的,可惜是个烈性子,半点受不得委屈。未出阁的时候,她便指着她爹骂:“爹你是老糊涂了!那种男人,婆娘说送人就送人,他是给了你多少聘礼啊!你才舍得把你女儿往火坑里推!”
唐老爹说:“你这是说啥话呢?我是你亲爹,难道还能坑你不成?你不晓得,那个旗陈氏是因为娘家已经破落,旗彪那小子才敢拿去送人的,你也不瞧瞧你爹是啥人?就是给他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把你咋地!”
唐佩莲还是不情愿,唐老爹又劝道:“闺女啊,你看爹的家业这般大,你又长得这么标志,爹为了给你找个合适的,费了多少心血啊!现今儿这个旗彪,除了卖老婆,其他的都是没话说的,你不想要他,还想要谁呢?”
唐佩莲被说动了,退一步说:“那这样吧,爹,你摆一桌酒席,把那旗彪叫过来喝酒,我得看看这个人长得啥样。”
唐老爹一听,二话不说便设了一桌酒席,邀请旗老爷来家做客。席子设在外屋,唐佩莲跟着她娘隔着纱窗在内屋打量。这一打量就坏事了。为啥呢?只怪那旗老爷脸皮长得真不赖,肩宽腿长,那段时间又刚好忙着四处坑蒙拐骗,没怎么吃喝嫖赌,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穿着一件旧时子弟常见的长袍马褂,咋一看还挺人模狗样的。于是唐佩莲就看走眼了,等旗老爷走了,唐老爹又问起的时候,她羞答答地就应了。
新婚三个月,夫妻俩确实过得蜜里调油,可惜等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旗老爷的新鲜劲差不多过去后,一切就坏菜了。
旗老爷在县城窑子里是有老相好的,这事唐佩莲知道,可惜知道并不代表能接受,何况她还是个新新媳妇儿?当即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次吧,旗老爷还收敛点,两次也还行,第三次的时候旗老爷就不干了,你闹归闹,我玩归玩,咋俩井水不犯河水。
唐佩莲气不过,夜里就跟旗老爷干架。可惜女人就是女人,干完了还是得躺平了让牲口操。就这么着,怀了旗老爷的种。也算是干有所值吧!
保胎那会,旗老爷笑嘻嘻地对唐佩莲说:“佩莲呐,你看你这肚子有我老旗家的种,重不得,动不得,我怎么舍得让你给我泄火呢?我还是另外找个人服侍吧!”
几句浑话把唐佩莲气得眼泪鼻涕一把流,手边的东西能摔的都摔了,还差点小产。就这样,旗老爷还是当着她的面娶了两个妾。更可恨的是,那两个妾过门没半年就接二连三地传出了喜讯。
唐佩莲本来因为待产心情便有点抑郁,一听这消息,急火攻心,不小心就动了胎气,不足九月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唐佩莲抱着自个羸弱的孩子,心里就像吞了黄连,旗老爷倒是高兴,按着辈分给孩子取名旗易清。
十月后,那两个妾肚子里的孩子也出世了,选的倒是好日子,一个初一,一个十五。初一的那个排行第三,取名旗易水;十五的那个排行第四,取名旗易秀。两个孩子都是足月出生,没半个月便养得白白嫩嫩,十分讨喜可爱。
旗易清是早产儿,加之唐佩莲生产后精神不济,对孩子疏于照顾,使得旗易清看上去倒比两个弟弟还小。
因着这个事,唐佩莲明里暗里受了两个妾不少嘲讽,她性子傲,受不得气,一言不合就开吵。一天,三个女人又由于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来,本来这事跟往常一样,吵着吵着就不了了之了,坏就坏在那天旗老爷不知抽了啥门子的风,偏偏来“干预”了一下,还站在两个妾一边,指责唐佩莲。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唐佩莲一气之下就想抱着儿子回娘家。
那天刚好是个数九寒天,北风呼呼地刮着,糊窗户的油纸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霜,大伙恨不得把每一扇窗户都关得严严的,把火坑烧得旺旺的,好围在一起取暖过冬。
老实巴交的车夫好声好意地劝道:“大奶奶,这天气不能出门啊,路上容易出事!”
唐佩莲已经气昏了头,不管不顾地冲上车去,指着车夫骂:“你个穷拉车的啰嗦啥呢?我让你现在走!就是现在!迟了半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车夫无奈,只得套上马赶车。路太滑,风又大,车子才出了元茂屯,便连人带马一个轱辘翻进沟里了。尽管唐佩莲紧紧地抱着旗易清,护住他的头部,但他毕竟太小,身子骨又弱,惊吓之余又受了寒,竟就这样没了生息。
唐佩莲的泪水夺眶而出,又在眨眼间冻成两条透明的冰棱粘在脸上,宛如一把冰刀留下的两道伤痕。她的盘发散了,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她决堤的泪和哭嚎。等到车夫带了人来救的时候,她早已哭死了过去。
唐佩莲被抬回旗家大院当晚就发了高烧,在炕上躺了三天三夜才醒了过来。只是人虽然缓过来了,精神却渐渐败了下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整天整天地枯坐,谁搭话都不理,好像谁都不认识了似的。只是不能看到旗老爷和他两个妾,一看到就全身痉挛,眼球翻白,口吐白沫,滚倒在地。两个妾吓得魂飞魄散,旗老爷也皱起了眉头,干脆在后院另起了一个房屋让唐佩莲自己住进去,免得一不小心就碰面。
对于这事,旗老爷自个想起来也是理亏的,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忌惮唐佩莲的娘家,于是也不敢把唐佩莲怎么样,只是把人软禁了起来,私下里找了她娘家的人来劝慰。
唐佩莲娘家的兄弟来见过旗家大院几次,对唐佩莲的遭遇十分痛惜,问她愿不愿意回娘家,要是愿意就让旗老爷写上休书。唐佩莲尽管两泡眼泪哗啦啦地流,却依然摇着头说不愿意走;无法,唐家兄弟又劝她跟旗老爷和好,却又是死活不肯,连名字都提不得,一说起来就发疯。左右都是死结,怎么劝解都没用,娘家兄弟管不了,搁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也就渐渐不再来了。
旗老爷用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反省了一下自己,最后居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中间还搭着他儿子的一条命,就这样,也就没有休妻,只是把唐佩莲当菩萨一样供着。
经了唐佩莲这一场,旗老爷学乖了,轻易不往家里带女人,宁可多花点钱在窑子包个小间,隔三差五地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实在不行,瞅着屯里哪个小媳妇长得漂亮,直接按在田野里也能做个爽,还不用给钱,何乐不为呢?
家里两个妾,一个比一个有眼色,知道拴不住旗老爷的身也拴不住他的心,也就不把精力放在男女那点破事上了,各自尽心尽力地带自己的孩子。旗老爷为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能有个娘,有人照顾,也就打消了卖妾的念头,也把两个女人好吃好喝地供着。
十几年下来,旗家大院除了偶尔闹点父子丑闻,一大家子倒也相安无事。
可惜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旗老爷这个坏番薯烂黄瓜造了一辈子的孽,终于报应到跟他最亲的两个儿子身上了。
他的三儿子旗易水生性懦弱,敏感多病,天天只想被男人操。
他的四儿子旗易秀野心勃勃,放荡不羁,天天只想操男人。
总之,是都对女人硬不起来了。
第四章
旗易水这离不开男人的毛病,说来也是可怜,是十五岁那年被他哥旗易山强暴后落下的。
记得那是一个黏腻的夏日。
恰逢元茂屯一霸陈大地保做五十岁生日,旗家大院十几口人一早都被邀请过去吃午宴。旗易水因为清早起来肠胃有些不舒服,便没有跟过去,留在自个的屋里歇息。像往常一样,他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翻着手里几本消遣的书,写写字,一边等着厨房做活的陈妈送三餐过来。
晌午的时候,青布帘子被撩开了。旗易水抬头一看,吃了一惊,笔下一抖,笔画歪到纸外了。
来的人不是院里的陈妈,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旗易山——整个大院旗易水最怕的人。这里面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旗易山面向长得确实有些凶狠,旗家三兄弟旗易山的五官最为凌厉,尽管现在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那股骨子里的戾气已经隐隐约约成型了;另一个原因则是旗易山生性暴躁,有爹生没娘教,小时候没少欺负旗易水,把人欺负狠了,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旗易水向来是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的,兄弟俩这么多年来独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旗易水头皮有些发麻,他放下毛笔,小声叫了一句“大哥”就没了下文。旗易山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见旗易水还站在书桌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还不过来吃饭?”
旗易水便乖乖走了过去,在旗易山对面坐了下来。许是顾虑到旗易水的胃口,饭菜都以清淡的为主,但一想到对面的人,旗易水就有些食不知味。
屋子里根根梢梢的,间或传来一阵碗筷相触的碰撞声。不知咋地,旗易水越吃身子越热,仿佛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连脑门都有些不甚清楚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被谁推倒在炕上,没两下又被脱得精光,半个胸口被口水洗了一遍,粗粝的舌苔舔过滑腻的肌肤,间或带着尖硬的刺咬,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了一块落进狗嘴里的肉骨头。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扭着身子挣扎,两只手胡乱地推着身上的人。那人一开始还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后来不知怎么地,突然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打得他半边脸都火辣辣的。
旗易水疼得泪水在眶里打转,定睛一看,就看到旗易山一脸狂躁的样子。
再往后的事情旗易水的记忆便模糊。只记得一开始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来又是欲仙欲死的舒爽。等他再回过神来,距离他事后高烧已经过去两天一夜了。
醒来的时候,旗易水崩溃地哭了起来——因为旗易山就趴在他炕沿上睡着。听到声响,旗易山也醒了,见到旗易水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看到旗易水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旗易水哭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可是他不敢叫嚷,他怕他一喊出声,旗易山的拳头就会挥下来。很久以前,当旗易水还是一个小豆丁的时候,旗易山就扯着他的领子威胁过他:
“听着!你要是敢叫一声我就扇你一掌,叫两声,我就踢你一下,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一开始旗易水还挣扎着叫了一句娘,后来被旗易山揍了两次,就再也不敢反抗了,变成了一只温顺的鹌鹑。哪怕后来旗易山没再动不动就拉他去练手脚,旗易水也是怕极了旗易山的。更别说经历了那种事之后,旗易水对旗易山的惧怕可以说是刻进骨子里了。
旗易水不顾酸软的四肢,卷着被子往后躲,他的鼻涕眼泪流了满面,哭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叫他娘,又叫旗四,又叫陈妈,叫一声呜咽一声,一边还要提心吊胆旗易山扑过来,整个人弄得心力交瘁,又晕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旗易山已经不在了,坐在炕沿的是嫡母唐佩莲。
旗易水对唐佩莲也是有些发怵的,但比起旗易山要好很多。唐佩莲对每个人都淡淡的,见旗易水醒了,就端了药过来给他喝,告诉他大夫已经给他看过病了,也开了药,以后要顾好自个的身子,不要乱来。一句话顿时就把旗易水的眼眶逼红了,他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
“大家、家都知道我、我……”
“没有,那事我没让大夫说出去,只说你是感染了风寒发烧了。你自个也小心点,别说漏嘴。”唐佩莲说,看到旗易水脖子处隐约还有点红痕,又说:“近来衣服穿多点,别让人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旗易山我已经敲打过他了,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左右你也是个男的,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罢。”
旗易水还能说什么?只得含泪应了。他自己的娘自从迷上打牌后就许久没来看过他了,他爹向来是对他不管不问的,他的唯一的弟弟旗四,这几年不知怎么地也越走越远了。剩下的就是大院里的下人了。可是这事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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