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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的样子（一）


第四十五章　你的样子（一）
　　“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西安可能会下雨，看来我们得带把伞过去……不过，我刚才在想，其实买件雨衣也是挺不错的选择，到时候爬城墙爬山什么的也方便。不知道现在下单的话还来不来得及送过来，买的话，还得程一然那两口子也捎一套。老顾，你说要不要买？……景城？”
　　“什么？”
　　顾景城把视线从手机上收了回来，转向一旁喋喋不休的浦悦。浦悦顿时觉得有点委屈，顾景城的漫不经心让他发现，刚才都是一个人在表演单口相声。
　　“景城，原来你一直没听我在说话。”浦悦咕哝了一句，他走过来，和顾景城并排坐在一起，扫了一眼顾景城的手机，问道：“你在忙什么呢？”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顾景城关了屏幕，把手机放在了前面的茶几上。他看向浦悦，眼神里有几分迟顿，也有几乎犹豫。浦悦一看他这眼神，心里就不禁“咯噔”了一下。顾景城平时面对他总是从容的，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比如说因为加班不能陪浦悦，比如答应好浦悦的事又爽约，那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这事显然不是那么好开口，顾景城的声音有点低，表情甚至有点窘迫：“小悦，这次去西安，我恐怕走不了……公司这边可能会接到一个大单子，但需要我亲自过去洽谈，也就在这几天。我……”
　　浦悦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恋人，只要是正事，他从来不会耽误到顾景城，顶多会撒撒娇要求下次补偿。可这次却没有很快应声，他张了张口，半晌才说道：“可是，机票都定好了，还有酒店，还有……”——他做了这么久的攻略，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长假。
　　“我知道，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为这次旅行准备了很久，但这次的生意真的很重要。你知道的，公司现在正在转型期，像我们这样的小企业，一个大单子抵得上大半年的收益，我真的是没办法。”什么话都是开头难，一旦说出了口，下面的好像就顺理成章了。顾景城身体倾向浦悦，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浦悦的反应。
　　他这个通情达理的“小男友”正如他所熟悉的那样，在最初的震惊与抗拒过去之后，脸上开始呈现出思索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正说明他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浦悦垂着眼睛，紧抿着嘴唇，别过脸不想和顾景城的视线相对。顾景城能感受得到对方心里强烈的委屈，或许还有愤怒吧。如果不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说不准心一软就不再提这事。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出去游玩的兴致，无论这趟旅行是不是很早就已经定下来。
　　“好吧，”浦悦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顾景城握住浦悦的手，似在温柔开解：“你好不容易请的假，就不要浪费了。再说了，你调整了多少次时间才能和程一然他们凑到一块，你若不去，他们接下来的西部自驾游可就泡汤了。反正我这几天也是出差，家里没人，你留下来也没意思，还不如开心地玩一趟。听我的话，好么？”
　　浦悦转过身抱住顾景城，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低声抱怨：“你不在，我也不会玩得很开心的。”
　　顾景城叹了一口气，像是补偿般地轻抚过浦悦的背。
　　顾景城将浦悦送上飞机后，既没回家，也没回公司，而是驾车开往了L城。
　　这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有过他曾经的妻子、曾经的家庭和曾经的事业，但回到了那里以后，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想要停留的地方，对于这座城市，他始终只是一个过客，而非归人。
　　车子朝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方向驶去。在他失去记忆的这些年里，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直至萧简的出现，他才明白，这个地方，竟才是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意义所在。
　　不再是泥泞的道路，柏油路倒是已铺得平整。十年间总归是有了一些变化，只是路旁的风景依旧，仍是一样的农田与村庄，展示着这偏僻之地被刻意保留下来的慢节奏，也让顾景城将梦境与现实完整地接连了起来。
　　“那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每月和你的见面。一个月平均30天，一天24个小时，720个小时里，我只能有60分钟的时间能够看到你。”
　　萧简不再只是单纯地寄旧物过来，他也会在里面写上几句话。比如，他在一张画满“正”字的纸后面，就附上了这么一句。
　　顾景城因为这句话，又再度回到了L城。
　　灰白色的墙，墙顶上密织的铁丝网，冷清森严的大门，却让顾景城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意识到，那是自己多年前心情的一种返照，即将见到某个人的渴盼，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即使曾经失落过这段记忆，一旦重新站在原地，那些记忆的残影仍会影响他的心绪。
　　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透过大门的铁栏，他隐约看到了记忆中的那扇小窗。
　　“小渊，我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我来了L城工作……没什么，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当你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多想想，我也在这个城市里，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
　　……
　　“我的减刑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剩下的只有一年，再等一年我就能出去了。”
　　……
　　“顾老师，我妈上次来时好像身体不太好，如果你有空，记得替我去看看她。唉，我妈是不是还不肯原谅你？她就是固执，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她恨我也是应该的，我从没怪过她。现在年底，手上活比较多，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就去探望一下她。”
　　……
　　“小渊，下个月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你在一起。”
　　……
　　……
　　他静静地站在这里，明明还是同样的地方，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却一晃眼，已是十年的沧海桑田。
　　口袋突然震动，拿起手机，是秘书来了一则短信。
　　“顾总，刚刚又收到台湾寄来的快件，给您转寄过去还是？”
　　顾景城迟顿了片刻，按下几个字。
　　“等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要纠结挺久的。


第46章　你的样子（二）


第四十六章　你的样子（二）
　　萧简这次寄过来的，是一张视频光盘。
　　顾景城将光盘在电脑上打开，发现这头录的是萧简自弹自唱的一段视频。从镜头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萧简自己在家中用DV拍摄的，旁边并没有其它人。他白衬衫黑裤的简单打扮，额前刘海微微地垂下来，气质单纯而干净，一眼看去，竟像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他手中抱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吉它，轻轻地拨动琴弦。他一连唱了好几首歌，并不是他现在出专辑的那些，而是翻唱了别人的老歌。萧简唱得很特别，总是刻意改编了一些曲调，将嘶吼的摇滚唱得娓娓诉来，将柔婉的慢情歌唱得铿锵有力，将老歌原有风格特点改编得有些面目全非，可又意外地特别。
　　那种熟悉感又是扑面而来。
　　无论是萧简弹唱的画面，还是他唱的那些歌，还有那把吉它，就如同画笔一般，将顾景城记忆中那原本灰暗模糊的画面，重新描抹上鲜明的色彩。
　　顾景城轻轻地闭上了眼。
　　……
　　“顾老师，你唱得有点不对啊。这一段，应该是……这样，可是你却唱成这样……”
　　“一首歌并不一定要有固定的唱法，你不觉得跟别人唱一样的歌有点乏味么？试着改编一下，或许你会发现这里面别有乐趣。”
　　“改编？”
　　……
　　“改编别人的还是没什么意思，顾老师，我试着自己写了一首曲子，你来听听看，给我一点意见。”
　　……
　　“小渊，你的音乐天赋可比我强太多了，你现在越来越厉害，我一个门外汉，都不敢给你什么意见。专业的问题，你还是问你的音乐老师会比较好。”
　　“不，你是我的启蒙老师，你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
　　在熟悉的旋律中，顾景城逐渐被那消失已久的记忆包围。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全忘了呢？明明那么深地烙刻在记忆的深处。只需要按下恰当的开关，往事便将如洪水般涌现，而那些开关，全都握在萧简一人的手里。他一点点的打开，就像一个魔术师，一点点地牵引着顾景城去寻回过往。
　　这一回，他唤醒的，是顾景城和那个名为萧泽渊的孩子初识时的情景。
　　那一年，顾景城18岁，刚上大一，而萧泽渊则只有14岁，是一名初三的学生。
　　顾景城因家中变故，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课外打工所得。经济上的窘迫，他不得不打好几份工，萧泽渊正是他做家教时的学生。从前的萧泽渊并不是一个可以大方地站在人前的人，跟现在的歌手萧简不太一样。他父母离异，跟着他母亲生活，性格有些孤僻。因为厌学，时常请病假在家。眼看着儿子既不上学又不愿和人交流，萧泽渊的母亲急着不行，花钱聘请家教，可惜都被萧泽渊想着法子气跑了。
　　顾景城首次上门时，萧泽渊将他视作空气，根本没搭理他。顾景城摊开书本想要讲解时，他干脆将随身听的耳塞塞进了耳朵里，一付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因为萧母酬劳出得比一般市场价要高，所以顾景城很希望得到这份工作，但如果不被这个孩子接受，显然不会有下次机会了。
　　恰好，他在萧泽渊的房间里看到了一把吉它。转机就是从那里开始的。顾景城拿下那把吉它，在萧泽渊面前弹了一首歌。原本冷漠的孩子第一次把目光转向他，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当顾景城把光盘装回盒子里时，发现下面还压了一样东西。那是尺寸并不大的照片，背景是歌手海选时的舞台。他抱着视频中的那把吉他，眼睛自然地望向前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应该是几年前拍的，气质略显青涩，但仍然掩盖不住夺目的光芒。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你送我的这把吉它，一直陪我走过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是他送的？
　　顾景城一怔，有许多事情在他脑中闪过。是了，难怪这么眼熟，这根本就是他的吉它！
　　为什么会到了萧简手里呢？
　　——“顾老师，我也不要你破费给我买什么生日礼物，我就想要你手上的这把吉它。你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好不好？……我们生日挨得近，我也不另外送你什么东西了，我把我自己的这把送给你。”
　　——“这算什么？交换礼物吗？”
　　——“算是吧。”
　　难怪他后来在家也找不到那把吉它，原来是和萧简交换了。也不对！既然他拿了萧简的那把，应该会在自己身边才对，可明明什么都没有，这把吉它后来又去哪里了呢？
　　顾景城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画面，只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夜晚，顾景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药已经吃过一粒，但显然效果并不明显。这是一种十分糟糕的体验，身体早已疲累，脑细胞却依旧活跃，不知罢休地撕扯着他，让他没办法合眼。顾景城再次起身，干脆一次性取出两粒服了下去。这一回眼皮终于开始发沉，迷迷糊糊中，他的意识开始飘远。
　　他走进了一个房间，那里的布置有些简陋，空间也不大。但是在那墙上，他却看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正是萧简的送给他的那把吉它。他的心安落了下来，心想这不还在么，怎么会以为它丢了？不知什么时候，萧简突然也出现了。他一脸愤怒地质问顾景城，把他那把吉它弄到哪里去了？顾景城忙说，它就在那墙上啊，不信你看——
　　那空荡荡的墙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顾景城一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醒时心脏怦怦直跳。也不是多恐怖的梦，可却有一股寒气从顾景城的脚底窜起。因为刚才那个梦境，有许多记忆在他的脑海变得无比清晰。
　　梦中那个房间是他刚来Ｌ城时租的，他带的行李不多，那把吉它是最大的物件。他把它挂在墙上，每天都能看见。但后来它就消失不见了，那个后来，正是他失忆出院之后。
　　他住院期间，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子语。郑子语告诉他在上班路上救了两名溺水的儿童，自己却磕碰到了水岸边的石块导致脑部受损，失去了部分记忆。她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所以知道他出事后就来照顾他。因为生病不便，他就把自己出租房里的钥匙交给了她。
　　他想起，郑子言曾经说过，她当初陪着姐姐替他打扫房间。
　　他还想起，郑子语临终前吞吞吐吐的那些话……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萧简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欺骗他，又是谁告诉萧简，他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真相其实触手可及。哪怕郑子语已经死去，当初和姐姐形影不离的郑子言或许也知道一些。然而顾景城拿起手机却又放下，最终决定什么都不问。


第47章　你的样子（三）
　　顾景城这一周都过得浑浑噩噩，晚上睡不着，白天则精神不集中。萧简在寄来了许多东西以后开始给他发信息，顾景城明白，既然他能够找到自己的地址，那么知道他的电话也没有什么稀奇。他不知道自己现如今对萧简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是还怀念还是抗拒，是愧疚还是不安，亦或者是这些统统兼而有之。他的记忆在回溯，而这似乎给他现在的生活带来了即将发生的变化。就仿佛一座原本已经盖成的房子，本以为可以安心入住，却迎来意料之外的拆迁，使得顾景城在推土机进驻的轰然声中彻夜难眠。
　　他唯一的庆幸的，就是此时浦悦不在身边，否则，他真的无法掩饰这些改变了。
　　可是，萧简好似步步为营的布局者，在前期作了那么多铺垫之后，恰逢时机地回到了A城。
　　不像之前那样“敲锣打鼓”的上节目、做宣传，萧简这一回来得十分低调。
　　他约了顾景城见面，给他发了时间和地点，似乎笃定顾景城不会拒绝。见面的那个地方顾景城十分熟悉，正是顾景城这些年来经常光顾的城南蛋糕店。
　　城南，萧简从前居住的城南。
　　不是这个原因，顾景城何以会对离学校隔了半座城市的城南如此熟悉？……又如此怀念？
　　顾景城出门的时候，浓雾封锁了整座城市。所有一切都影影绰绰的，看得不甚分明。顾景城把车停在了路上，在白雾茫茫中走向那个熟悉的地方。似乎有人影在他面前出现，又倏忽消失。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郑子语，这些年来总是柔声细语、温柔体贴的妻子，面无表情地扔掉了所有和他从前相关的东西。顾景城突然意识到，自已在寻找过去记忆的过程中，其实内心深处是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喊停的。但是没有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打破他全部的心理禁锢，把他拉回到那些遗失的岁月中去。
　　顾景城推开陈旧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萧简。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静静地望着窗外，气质干净又纯粹。顾景城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的景像似曾相识。他们相隔不到十米，可中间偏偏隔了十来年的光阴。
　　十年前的萧泽渊抱着吉他，要弹一首歌给顾景城听。少年唇角含笑，眸光晶亮，他的声音柔缓如耳语，轻轻哼唱：“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十年后的萧简转过头，隔着岁月的痕迹与顾景城相视而望。
　　“我说，你不如提前回去吧。”
　　夜晚，浦悦和程一然坐在一家露天烧烤摊上吃东西，这家店挺有名，程一然的女友在做攻略时着重划上一笔。所以他们在外面玩了一大圈以后，虽然疲累至极，还是赶到这里吃了一顿夜宵。东西倒还真不错，所以保守点的那一堆很快就不够了，程一然的女友过去向老板继续加菜，只剩下浦悦和程一然两个人时，程一然突然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浦悦噎了一下，“什么意思啊你！这是嫌弃我电灯泡了是吧？”
　　程一然拍了一下浦悦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么多年兄弟，还不知道你吗？你别不承认啊，心里早想着回去了吧？”
　　浦悦没吭声。
　　“一天到晚拿着个手机，玩也玩得不尽兴，你说你何必呢？既然心里记挂着你家那位，那就回去嘛。要是玩得不痛快，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反正之前自驾的行程反正都跑完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赶紧回去给你们家顾总暖床吧。”
　　“他……最近正出差呢。”
　　“不是说就一周？现在已经一周了吧。我知道你想回去，机票都帮你查过了。明天下午两点是最近的一班，正好赶回家和你们家顾总渡过剩下的五天长假……”
　　浦悦虽然开玩笑说着要把电灯泡进行到底，但之后还是拿起手机，开始购票。
　　他明白程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