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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以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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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臂擦了擦嘴边的唾液和你的腺液,然后另一只手将钱揣进牛仔裤的口袋里,他说:“多谢了,老兄。”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谢意并且他看起来好像他已经迫不及待用这些钱去买些足以令他飘飘欲仙的毒品。
你说:“别叫我‘老兄’,老兄。”
在他带上门之后,你不得不承认,你改变不了别人更改变不了你自己。你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就在你试图和你假想的天花板上的排气孔以静默对抗彼此的时候,你收到了那个叫“安东尼”的年轻人的邮件,而邮件的一开头,他就又提到了他那些该死的作业。
安东尼说他那些天的的确确有一堆惹人恼怒的作业,他甚至提供了他教授的姓名和他选修的课程名称。他说他之所以想解释是因为他第二天回家之后感觉他前一天因为紧张说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像是在搪塞你,他不希望你觉得不被重视。他说你是很好的人,和你相处让他觉得很开心,他想要试着了解你。
你于是趴在床上,笨拙而愤怒地打着回信,你准备用你自己的方式回应他的暗示。你写道——
我的真名是詹姆斯·诺汀,我于1982年在纽约长岛的一个小医院里出生。我身高六尺三,体重二百三十磅。我的头发是棕色的,我的眼睛也是。
我有一个同卵双胞胎哥哥——琼恩,我还有两个姐姐——丹妮尔和米歇尔。
我的父亲——吉姆,他恨我。我的母亲——苏,她总希望我能少给她惹点麻烦。
我有一只弱视的左眼。
我熟睡时鼾声如雷。
我相当缺乏安全感。
我总是让别人失望。
我是个盗版小偷。
我只喜欢发展长期关系,如果可以,我愿意花一辈子时间只爱一个男人。
除此之外,我是个男妓,我的小时薪至少有四百刀。我还是个色情片演员,我的单场景酬最低是八百刀。我的身体和我的生殖器就是我的谋生工具,而这种现状已经维持了四五年了。你还想了解我吗?你还想了解我吗?你还想了解我吗?
你问安东尼:“你还想了解我吗?”
尽管你并非有意为之,但是你字里行间表现得除了像是一个发了疯的性工作者还像是一个慌不择路发出求救信号的末路囚徒。
你猜这个年轻人可能被你吓坏了,他的沉默就是你的失望。八分钟后,你收到他的信息,他说他还想了解你,你的工作并不代表你内在。于是你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试图抚摸你瘦骨嶙峋又形单影只的灵魂。八个月后,他正式成为你的男朋友,会因为你的“工作”内容而妒气冲天的男朋友,如果出卖身体算得上是工作的话。
在那部僵尸同志色情片的DVD发行之后,你送了他一部。你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看我和别人做那些事,但就在拍摄这部该死的色情片的前一天我给你发了那封疯癫并且绝望的邮件,而你向我伸出了援手。
安东尼懒洋洋靠在你怀里,看了看那个露骨的封面,他说:“什么样的怪物会一边看着僵尸间的性行为一边自慰?”
你忍不住大笑起来,环住他肩膀的手臂紧了紧。你觉得如果有可能,你接下来的一生里只会爱他一个男人。这个可能性在安东尼环抱盒装的骨灰时成为一种戏剧性的必然。
安东尼最终决定将你的骨灰装进特制的狗牌里,上面誊刻着你情人节卡片上手写的情话。
那个时候,他很想你。

Chapter 7
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一年,人们正在以光速遗忘你,但安东尼的日子并不好过,你的哥哥也是。你像是一道横亘在前胸的流脓伤口,不足以致命,但是难以愈合的疼痛使得他们两个没法不去想起你。
情人节的时候,从健身房出来的安东尼在路过花店时买了单支的玫瑰,到家以后又顺手插在细长颈的玻璃花瓶里——你们的合影旁。晚上他照例和朋友聚会,在霓虹彩灯光球下伴着汽笛般尖锐的乐声扭动身体。你装在金属狗牌里的骨头粉末随着他的肢体动作不住摇摆,像是在同他跳一支贴身热舞。
在音乐进行至气若游丝的尾声时,一声女人略带哭腔的尖叫响起,然后她用涂着血红色指甲的右手紧紧捂住嘴巴,扇形的假睫毛和被泪水晕开的眼线黑乎乎融在一起,她的左手手掌颤抖着撑开,手指尖微微向上翘。跪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尽管早有准备,但在替她戴戒指的时候仍旧有些紧张。他不小心刮掉了她中指指甲上嵌着的一颗水钻。而她一边在众人注视下流露出带有水分的惊喜神情,一边想自己今天忘记了擦那该死的护手霜。
所有人都发出欢呼声,包括安东尼;所有人都将这场求婚称为一种浪漫,包括安东尼;所有人都凑过去和这对即将修成正果的恋人合影,也包括安东尼。
如果你还活着,你也在这里。你会悄悄伏在安东尼耳边说什么?你会说,这些都是臭狗屎。
等安东尼开车回家已经是凌晨了,这是酒鬼和毒贩的狂欢时间。他驶出市中心的时候,有个穿花衬衫的长发穷白人正醉醺醺地对着街灯的金属直杆撒尿。当看到有车路过的时候,那个人自得地抖着淅淅沥沥滴水的老二,然后对着那辆车黑乎乎的玻璃比了个中指。那穷白人的手指上还有残留的尿液,不过似乎对他而言只有这种脏兮兮的手指才能明确地表达出对工业革命恶果的蔑视和鄙夷。
你的安东尼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看到那个醉鬼,没有看到飞溅的尿液,没有看见裸露的生殖器也没有看见那根怒气昂昂的中指。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做呢?你会在车里捧腹大笑,你会像是看到侏罗纪恐龙一样惊奇,你会说怎么现在还有见鬼的嬉皮士,然后你会拉下车窗对那个人大喊:“操他的政府。”
或者,也许你会喊: “要做爱,不要战争。”
反正你喊得出口。
回到家以后,安东尼先是冲洗掉聚会上指甲片被刮掉一颗水钻的浪漫气味,然后又用蜜蜡清理掉腋毛和胸毛,他还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他剪脚趾甲的时候坐在冰凉的马桶盖上,滑稽地抱住一只脚,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使用脚趾甲刀和锉刀。打理好他自己以后,他还是没有睡意。于是,他开始整理他度假的行李。而他去意大利的行程定在他妈的五个月之后。
他终究无法向许普诺斯妥协。这是他失去你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本打算一觉睡过去。但是今天你就像是那种能在锁孔里钻出钻进的幽灵,你无处不在。你的男朋友从穿衣柜底部拿出一只镁铝合金制的化妆箱似的盒子,输入你的生日日期。金属盒应声打开,这里面藏着你的手写卡片、手写信和厚厚一沓照片。
你的男朋友把内容物摊在床上,细细读着那些他百看不厌的字迹。回忆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坚强,那他准会给你几拳。
其中一张纪念卡片上写着——
“宝贝。如你所知,我讨厌节日。节日是人们习惯性盲从的规则,一旦你将你自己融于此,你就变成了服从日历上秩序的一部分。我最讨厌这个节日,它不过是虚假的、做作的仪式。到处都是鲜花和巧克力,所有的情侣们仿佛在只在这一天最爱彼此。就像每个人好像只在母亲节那一天最爱他们的妈妈一样,尽管那一天他们的妈妈还是得替那帮青春期小混蛋们收拾房间和洗衣服。但是,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对你说我永远爱你的机会。我只送你一朵玫瑰,因为我希望显得‘有品’。”
在你写完这张卡片的同时,你远在长岛的母亲觉得槽牙牙根泛酸,这让她皱着眉头狠狠嘬了一下右腮内侧的嫩肉。
那一段话安东尼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尽管除了那句“我永远爱你”之外,他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
随着与你分离的时间越拉越长,安东尼一开始时的愤怒和痛苦慢慢淡化,那个名为“想念”的熔岩一般烫嘴的词汇孤零零地伫立在他心底。
那只今天买回来静置在瓶中的玫瑰像是海啸时四溅的冰凉浪花。它是回忆的触发器。
你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你就送了安东尼一朵玫瑰。鉴于你性格中难以抹去的愤世嫉俗,其实安东尼并不打算过这个据你所说“因金钱至上而万分恶俗”的节日。
当时你们已经在一起十一个月了,彼此磨合得相当的好。他刚刚搬去你的公寓不到半个月,你养了一年的一对黑色拉布拉多就已经像你爱他一样爱他了。在这半个月你们还吵了一架,理由无非是他还是希望你能干点儿别的。换句话说,即使他知道你的阴茎、你的屁眼和你的身体就是你的谋生工具,他还是希望你能扩展一下思路找个不被人干的工作方式。
当时你正在往三明治间挤着沙拉酱,你抬起头,略有茫然地看着他。那个时候的安东尼还没大学毕业,他懵懂地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着无限可能,并且对那些无解又无力的痛苦一无所知。
“如果你愿意和我搬到小公寓里每天吃快餐,那么我没准儿能去汉堡王做个服务员。”你举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白色的沙拉酱沾到你上唇,你又不自觉地舔了一下。这个微小的舔唇动作被安东尼视为一种挑衅。
安东尼不擅长争吵,但他在气愤的时候总是眼睛发红全身颤抖,他露出受辱的神情,转身进了卧房,原本安静等你分一口食物的两只狗随即跟在他屁股后面也钻进了卧室。
你一个人被遗弃在椅子上,像是从这木质材料中心生长出来的木雕。
这个时候,你的手机发出细小的邮件提示音,你用沾着面包渣的手指点开看了一眼——正是你的工作。
对方是你几年前在交易中相识的成功商人,他想邀请你做他们商业旅行的唯一伴游,除了陪同,你还有机会和那些精英大佬同享床笫之欢。他的语气好像你中了大乐透一般。
这个商人还说,你们会一路坐私人飞机到葡萄牙的一个有这些生意人不动产的小岛上。那个小岛上有美食,有美酒还有美景,目前还缺一个你。
邮件的最后。这个商人又说,之所以会邀请你是因为一位六十八岁的家族继承人觉得你那部僵尸色情片十分稀奇,除此之外还是因为你守口如瓶的职业道德。你的男妓职业道德。
你的脑袋里浮现出充满阳光的南欧小岛,浮现出横亘着众多因涂了防晒霜而发黑发亮身体的沙滩,也浮现出银行账户上突兀冒出来的几位数酬款。与此同时,你却如同困在冰窖里,你的男人和你的狗都不想理你。
你把邮件删掉,把自己在应召网站上长久挂着的招徕生意的裸露照片删除,你让你自己下了架。
你悄悄溜进卧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爬上床从后面搂住安东尼的腰,你把他包裹在你温暖的怀里。你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之后还恶意地向他的耳朵呵气。你说:“你得接受我早就完蛋了的事实,我干这行已经五年了,除此之外我毫无其他谋生技能。你现在想离开我还来得及,否则我就会像海藻一样缠住你。”
你的两条腿也缠到安东尼的身上,你说:“你的三秒钟做决定的时间到了,我要像海藻一样缠住你。”
你的两条狗安静地凝视着你们。
你又说:“你的占有欲和你的嫉妒带给你的痛苦,我能尝得到百倍。我因为你的痛苦而更加痛苦。”
你还说:“我刚刚拒绝了一个‘大生意’,以后也不会再去做伴游。我没办法想象当我在别人床上醒来时我男朋友彻夜承受的煎熬。”
但你依旧没有办法从这个行业里抽身,除非你真的去应聘汉堡王服务生。
你的男朋友因为你的妥协而妥协。他说:“但我还是会忍不住会猜测到某个路上和你打招呼的男人是不是曾经和你发生过关系,你可别指望我对那些人有好脸色。”尽管在你们一开始交往的时候,他说过会接受你的职业,但他似乎从未许诺过会接受你在工作期间所认识的人。
隔天,你打电话问那个努力呼吸的VP亚当除了当色情演员你是否还能在这一行有其他出路。那个正在做骑行计划的亚当对你说:“在这行干下去,等你三十岁左右,到了不适合出现在荧屏上的年纪,你可以考虑在我们公司做个色情片导演。我是说,你有充足的经验,你早就了解了流程,你还可以协调那帮年轻演员的关系,指导他们怎么样尽可能在镜头前表现得诱人。我猜,你下个月可以在来公司试试。”
你将信将疑地将此事告知安东尼,你说:“还是得在这一行,但是我可能可以做个色情片导演了。”
安东尼拥抱你,说他以你为荣。
你头一次有了稀薄的成就感,你有了模模糊糊的目标,你觉得你想变得更好。
而之后那部男澡堂性爱之旅的掌镜还算成功,你穿戴整齐,还拥有自己的导演椅。这部同志色情片完成之后,亚当说你做得不错。你并非总是一无是处。
从郊区摄影地点回家的途中,你才意识到那一天正是情人节。你匆匆拐进花店,对那些大捧花束视而不见,你只买了一朵玫瑰。
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孤零零的一朵可以代表“忠诚”也代表“你”。
回到家以后,你开始在卡片上贡献爱语。
你的卡片上写着——
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对你说我永远爱你的机会。
而安东尼也是。

Chapter 8
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三年,如你所想,你与他人融合的生命轨迹正在被逐渐抹去。也如你所想,这些人必定会在心中窃喜,为他们终于摆脱你这个足以摧毁他们人生的大麻烦而感到欣喜。
哪怕是在你离开这喧闹无比的花花世界不久后自杀未遂的前男友,哪怕是永远甘愿当替你清理人生垃圾拾荒者的哥哥,哪怕是曾为你提供生命载体的亲生父母。在你没入海面之下,他们出于道义或是情感上的难以割离都曾死死拖住你的手臂,但是当你最终独自沉入海底,他们都幸存者般松了口气。而三年时间足以使这口气一抒到底。
但是倘若你认为你已经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或是成为什么深海幽深底部船只残骸间一边游荡一边卖屁股的幽灵,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人们总是拼命想要记起那些被他们差点忘记的东西。就像某人急匆匆走进厨房,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先前的目的,但是那种做某事的迫切感却哽在心头,如同一道被蚊虫蛰咬之后皮肤上爬着的蜿蜒红色凸起。就像你。
想象一下如果你想要捞起无意间丧失的记忆。你会怎么做?你会以时间顺序进行一次检索性的回忆,先是你的邮件界面,接着是你抬起的屁股和随站姿而滚轮向后的皮椅,之后是你踩着地毯的赤脚和触摸到卧室门合金把手的手指,最后是你经过客厅走进厨房期间听到的狗叫声和安东尼同胞姐通电话时的轻声细语。你把所有影像串联起来,赋予动机。“啪”的一声,回忆的闸门锁应声打开。你终于想起你的盘算。
而如今,他们也试图用这种方式打捞你。你存在过,由此有关你的种种被定格在某个时间节点的回忆时不时就会被一些气味、声音、画面和物件勾起。他们开始编织旧时间,摩挲着绳结,然后拼凑出你。
在你离世的三周年,安东尼和你的哥哥短暂相聚。来的时候你的哥哥带来了一本书。你是那本书的封面。为了让你在照片上看起来更完美,你半个月时间都泡在健身房,而你的肤色是你花大价钱进行日光浴晒成的古铜色。
安东尼接过那本书,用手指摩挲着平装书的封皮——你赤裸的肩膀处的位置。
“德里克——就是那个少数群体午夜电台的男主播,搭档是个胖蕾丝边的那一个——把他的新书寄给我。这本该是他上一本书的封面,但是他的出版经纪人不喜欢。这一次他说服了他们,于是就用作这本书的封面。他也想寄给你一本,但是你搬了新家。瞧,我也有一本。”你的哥哥从他的背包里面摸出同样一本书,随手翻开,那一页第一句话就在描述高中时期发生的针对男同性恋的霸凌。
你哥哥耸耸肩,说:“这一段使我觉得羞愧。”
接着你哥哥提到你们高中的时候常常会戏弄那些同性恋男孩们,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你也会是。你是同性恋。
你哥哥说的“戏弄”实际上是经语言美化的“欺凌”,你的笑声总是最恶意,你逼着那些瘦弱的同性恋描述男性间做爱的过程,你还逼着他们承认你是他们的性幻想之一。尽管当时你在处于某种摇摆的性取向辨别期,你仍十分可恨的嬉笑怒骂着往别人洞黑的深渊里扔石头。
但你似乎也不总是恶人。
在你和安东尼同居的第四年。你觉得一切都向着好的那一面发展,你把自己剖开,让安东尼一直可以摸到你的心脏瓣膜。
在你对安东尼说出那一句“我不会再允许其他任何人像你这样接近我”的那一天,你收到你那个作家兼脱口秀主持人朋友的封面邀请,他还约了你第二天中午一起喝咖啡。为了防止安东尼误以为德里克是你曾经的老主顾,你把地点定在了安东尼大学校外的一家乱糟糟的咖啡厅,并且友情提醒德里克你也许会带着男朋友一起来。
第二天,你果真带着安东尼一起去同你的朋友见面。他们抢先一步握手、自我介绍。安东尼在确认德里克只是你的朋友之后才放下戒心。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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