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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穿过烟尘，飘了过去。
　　等到周围尘埃落定，我也站在了那个鬼王身边。
　　眼前这个鬼王，一半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残缺的边缘像是化开的水墨化，阴气不断泄露。
　　他的脑袋都不完整，只剩下一只眼睛，眯缝着，好似睁不开。
　　但他应该看到我了。
　　那只半眯着的眼睛努力睁开，却只是稍微扩大了一点缝隙。
　　他很吃惊，滔滔不绝的骂人话都因此停住了。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
　　那个小孩看不出来，但鬼王应该能看出一些蹊跷。
　　最明显的，我身上并没有阴气。
　　鬼王的喉咙中挤出了一点声音，像是要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的废墟残骸。
　　一道阴气宛如利箭，直接穿过了废墟，刺入了鬼王的身体中。
　　噗的一声，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鬼王直接炸开，阴气消散，和之前消散的烟尘别无二致。
　　我听到了废墟后的声响。
　　轻轻的呼气声，在我耳中异常清晰。
　　我也透过废墟看到了阴气凝聚起来的人影，甚至连那人影手中弓箭的轮廓，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往前飘动，跃过了碎石堆，悬在上面，俯视着下头的另一个鬼王。
　　这个鬼王要年老一些，中年人的模样，是个女人。她穿着打扮都像是赛场上的射箭选手，护具齐全，就连那弓箭，都是竞技用的那种弓。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其他阴气。
　　下头的鬼王好似卸下了重担，靠在碎石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中阴气构成的弓箭消失了，身上一套护具、衣服也不见了。
　　她低着头，支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自然下垂，能看到指尖微微颤抖。
　　我观察了一会儿，就直接落在了她身边。
　　鬼王反应机敏，一个翻身，手中就再次出现了弓箭。
　　只是弯弓拉箭的动作总需要时间，并不像我，抬手就能扣住她的手臂，将能力灌入她的身体。
　　她的背后开启了一个黑洞。
　　有几双手从黑洞伸出来，揪住她的头发、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手中的弓箭也被我随手一抹，轻而易举地驱散。
　　鬼王瞪大了眼睛，眼睛中有惊恐的情绪。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一个刚刚伏击了同类的鬼王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不过，这也不影响我的问话。
　　“你的名字。”我先问了点基础的问题。
　　鬼王颤抖着，“汪……汪佳佳……”
　　“作为鬼王的名字呢？”我继续问道，心中稍稍有些疑惑。
　　我还头一次听到鬼王自我介绍，说的是正常的名字。
　　“他们，叫我杀手。”鬼王依旧在颤抖，说到外号，声音放轻了许多，语气中还有些悲伤。
　　“你是这座城市的鬼王？”
　　“嗯……是的。”
　　“之前逃了？”
　　汪佳佳脸色发白，张了张口。
　　“她跑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从碎石堆上爬起来的小孩。
　　他竟然还没死。
　　小孩直接跳下了碎石堆，在地上跌了一跤，没哭没叫，站起来就是仇恨地盯着汪佳佳。
　　汪佳佳移开了视线。
　　“你跑了！你和他们都跑了！你们扔下了我爸爸！”小孩大叫着，想要冲上来，却是瞄了我一眼，和我保持着距离。
　　“不是、不是的！”汪佳佳扭着头，被身后的手撕扯着身体，却还是看向了孩子，“不是……只是暂时的。那些怪物不可能存在很长时间。只是暂时撤退。等到它们不行了，我们就能回来。这不是一直在宣传的事吗？人已经那么少了……”
　　“都是骗子！撒谎！你们就是想要逃跑！我知道你，爸爸说过你！你原本是天师，被鬼王杀死了，就当了鬼王！你会杀天师，也会杀鬼王！叛徒！骗子！你们故意害死我爸爸！”小孩愤怒地大叫，眼眶中多了泪水。
　　“我们和你父亲谈过，通知过他，叫他一起离开的。”汪佳佳忍耐着痛苦，努力解释道。
　　“你们抛弃了家……”小孩还想要指责。
　　“这里根本不是我们的家！”汪佳佳突然尖叫起来，喷涌的情绪吓住了小孩。她马上抿起双唇，瞟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很不安，在恐惧，但又不是单纯恐惧死亡，惧怕我这个忽然出现的灵魂。
　　“你们吵够了吧？现在，说点我想知道的事情吧。你应该懂吧？”我问道。
　　我并不确定汪佳佳是不是知道什么，但试探一下也无妨。
　　我要找异空间的出入口也不容易。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可换成是这里的某个鬼王，说不定就知道一些讯息。
　　何况，眼前这个汪佳佳，身份还有些不一般……
　　天师这个名词，我不是第一次听见。那应该是未来世界中能和鬼王抗衡的一群人，可能也是能力者，或者如玄青真人那般有所传承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也会变成鬼王吗？
　　这样的话……
　　汪佳佳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直视我，“我……我是从那里来的，我是……能力者。”
　　我手中涌动着刘淼的能力。
　　抓着汪佳佳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要掐断汪佳佳的脖子。
　　同时，我自己的能力也注入了汪佳佳的身体中。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中的阴气被调动起来，拼命抵抗。
　　我放松了对能力的输出，淡淡说道：“你觉得我这么好骗？还是你自以为看穿了我的身份、我的能力，就有恃无恐了？”
　　汪佳佳喘了一口气，颤抖的身体有些虚脱，完全是靠我抓着，还有背后那些复仇的手抓着，才能站稳。
　　“我是……能力者……出生在这里。我们这里，叫天师。有，有血脉上的遗传因子。一个天师，可能十几个孩子，只有一个继承……我没有。我……出生的时候，没有继承。”汪佳佳艰难地说道，“我父亲很厉害，还有其他亲戚……那里，本来是一片净土。没有鬼王，没有……怪物……”
　　她说着，眼眶含泪，鼻头发红，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想要活下去……我只是，活下去……”


第2143章　净土（二）
　　汪佳佳泣不成声，如同一个弱女子，而非刚杀了一个同类的鬼王。
　　她垂着眼睛，眼泪落个不停，掉落在地，就直接消失不见。
　　刚才激愤的小孩忽然哑口无言。
　　我瞥见他脸上难过的神情，好似和汪佳佳感同身受了。
　　对于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来说，活下去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标吧。
　　可我不觉得这个“大多数人”中包含有眼前的汪佳佳。
　　“继续。”我冷淡地说道。
　　汪佳佳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抬眼看我。
　　她没有马上开口，但哭声的确是止住了。
　　“我从那里逃了出来。有怪物袭击……怪物是被鬼王引过去的。有两个鬼王，想要借刀杀人。他们统治的城市就在净土附近。他们……他们将怪物引到了净土……”汪佳佳好似回忆起了可怕的事情，颤抖得越发厉害，脸色也开始发白。
　　即使被我抓住，她都没有做出现在的这种反应。
　　她用力闭上了眼睛，挤出了两滴眼泪，却还是死死闭着眼睛，像是要逃避某些记忆。
　　“我父亲他们，都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是那时候逃了出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逃了出来……我到处流浪，被一个鬼王给杀了……我被杀死……变成了鬼，于是就……”汪佳佳言简意赅地说道，终于睁开眼，乞求地看向我，“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她咬了咬嘴唇，仿佛是下了狠心，“逃走的建议是吸血鬼下的，我和其他几个鬼王支持，他的父亲……守城者是唯一反对的。”汪佳佳看了眼小孩。
　　小孩的同情心消失不见，之前的恨意又冒了出来。
　　“我们带着人离开了。在半路上……我提议等待一会儿。我和吸血鬼达成了交易，结成联盟。我们……将其他鬼王杀了。”汪佳佳平静了下来，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时候，异空间出入口关闭，怪物进入虚弱期。我怂恿吸血鬼回来杀了怪物。这座城市的其他鬼王都死了，只剩了下我们。我们再要解决了怪物，那些活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我们的信徒。我们回到这里进行重建，整座城市都会是我们的。我那时候并没有准备杀掉他。只是不太巧，我们回来的时候，附近又有异空间出入口打开，怪物恢复了一些实力。我在战斗的时候，故意卖了破绽，让吸血鬼重伤，又杀了他……只是临时的计划，我之前并不想……但只有我一个鬼王，总是……对我更加有利。”
　　汪佳佳如此坦言，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很坚定。
　　“我说过，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也不是想要当统治世界的鬼王。这个世界，可没有哪个鬼王能统治世界。就连杨先生都不行。”她说到此，眼神有微妙变化，观察着我的神情。
　　古装鬼。
　　我知道她也在试探我。提到古装鬼，恐怕只是第一步。
　　我不动声色，没有追问，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汪佳佳并不气馁，微微垂眸，“杨先生，也不是站在鬼王这一边。有些事情……我是听我父亲说的。”她眼珠转动，看了眼小孩，又看了我一眼，给了我明确的暗示。
　　小孩还在生气。他年纪太小，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的父亲大概也将他保护得很好。
　　我依旧没有给汪佳佳任何反应。
　　汪佳佳终于有些气馁了。
　　她沉默下来，逐渐开始不安。
　　我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我看到了天空浮现出来锁链痕迹。就像是掩藏在云雾之下的独特风景，不仔细观察都未必能发现。
　　但那些锁链的确存在，锁链摩擦的声响非常清晰。
　　我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锁链汇聚其中。
　　那些锁链之中，并不包括汪佳佳和小孩身上的锁链。
　　锁链出现了约半分钟，消失不见。
　　我低下头，就看到汪佳佳躲闪的目光。
　　这种躲闪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马上直视我，说道：“我父亲，还有净土，其实都希望能到你们的世界去。我们将你们那里称为净土。我们……知道所有的真实。”
　　她说完这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呼了口气，又自嘲地笑起来。
　　“你……应该也发现了一些真相。”汪佳佳再次开口，“但你肯定不了解这里。这里快要完了。几千年……这都是最后的时光了。即使成功，也不过是靠着你们的世界再拖延几千年。”
　　汪佳佳努力扭转脑袋，看向了小孩，“我们的新生儿，太少了。”
　　我脑海中仿若落下了惊雷，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每一个鬼王的诞生都意味着数十人的死亡。鬼与鬼之间无法生育，人与鬼的结合则生育率低下。再加上怪物的屠杀，已经摧毁掉了整个人口体系。”汪佳佳说道，“净土曾经是很安稳的地方。但在鬼王统治的区域，人口的下降非常明显。鬼王之间的斗争也源于此。但有一天，有一个鬼王发现了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一个没有鬼的世界……”
　　汪佳佳的声音轻了下去，尾音消失在空气中。
　　我依旧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一次不是我刻意压抑，而是我无法做出反应。
　　后背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变得更加冰凉。
　　我曾考虑过整件事的起因、经过，预想过结果，就在穿过异空间出入口，看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仍然在想这些。
　　但从这个世界的鬼王口中听到这样赤裸裸的真相，依然让我觉得心凉。
　　记忆中的柳澈、叶青一一出现，各种画面一闪而逝。
　　让我感到心凉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始至终都彰显过存在的老天爷。
　　鬼的出现、能力者的出现、灵的出现……怪物、锁链……
　　还有一度更改过的过去和现实……
　　这些在我脑海中组成了一个想法。
　　“你们想要人口。”我喃喃说道，“我们……想要土地……”
　　所以，未来世界的老天爷会选择使用和我相似的能力，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让鬼王深入人心。
　　所以，现实世界的老天爷给所有人的灵魂上加上了锁链，孵化能力者，又送普通人的鬼魂进入未来世界，让他们变成怪物，大肆破坏。
　　在医院那一次，现实世界的老天爷是真的想要杀掉新东西，也是真的想要杀掉我……它是真真切切想要杀死自己创造的能力者。
　　它并不想要一切清零重来。
　　我生出一种后怕的感觉。
　　还好，它已经被我抹掉了人格。
　　就是那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参与者中，恐怕不只有我们、有现实世界的老天爷，还有未来世界的天……那次真心话大冒险的骚动，恐怕就是未来世界的老天爷弄出来的。
　　那是一次强势的入侵。
　　那时候，它就想要将鬼的概念植入每个人的大脑中。
　　它失败了。
　　现实世界的老天爷也被我抹掉了人格。
　　从那时候开始，事情就脱离了它们的掌控。
　　我，不……应该是叶青，从那之后，站在了这场持续数千年的拉锯战中央。
　　而我，穿越异空间出入口的刹那，替换了叶青，成了这场拉锯战的新的中心。


第2144章　净土（三）
　　汪佳佳自然没有我那么多想法。
　　她真心实意，将现实世界称为净土，也暗示了自己想要到现实世界的心愿。
　　“……我们这里并没有轮回这种说法。死了就变成鬼，鬼被杀，就彻底消失。我父亲，还有我其他亲人，在生前都有寻找过通往你们世界的入口。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过……可能成功了，也没有回来。如果能过去，能进入你们的轮回，我就能重新开始。”汪佳佳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
　　她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知道她如何理解轮回，知不知道轮回之后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她看我的眼神中再次充满了乞求，但这次不是乞求我放过她。
　　“叛徒！”小孩在旁边大叫起来。
　　他之前骂过这个词。
　　“你也知道轮回？”我对未来世界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同时也心头沉重。
　　如果在未来世界中，不仅是鬼王，就连普通人都对现实世界有所了解，那我们的确是落后他们太多了。我们不仅对鬼一无所知，对他们的侵入一无所知，对他们这边的状况毫无了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掌握到了很多情报——尽管这情报似乎有些落后。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地府已经消失了。
　　小孩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但已经是默认自己知道轮回的事情。
　　“那就是个谎话！”小孩还是忍不住叫道，“死了之后就重新开始，那算什么？那不可能！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就是死了。”
　　他固执地仰着头，和我对视，好像在等我承认他的观点。
　　汪佳佳并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
　　我也没有。
　　我看向了汪佳佳，“地府已经没了。”
　　汪佳佳一愣，失声叫道：“那不可能！祖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盯着她脸上的神色，缓缓催发自己的能力。
　　“嗬……嗬……”汪佳佳喉咙中挤出了呻吟，脸露痛苦之色。掐着她脖子的两只手收紧，指甲嵌入到了她的脖颈中。
　　我稍微一放松，将能力收起了一些。
　　“咳咳咳……”汪佳佳大声咳嗽，又大声喘气，像是从濒死状态复活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道。
　　汪佳佳眼眶通红，不是因为伤感，也不是演戏。她畏惧地看着我，让我确定她有一句话并没有撒谎——她是真的特别想要活下去。
　　“我的祖先……天师……我们天师，实际上，祖先中，就有人成功到了那里，到了净土。变成了鬼……然后就……就留在了地府之中。我们的祖先，应该是最早的鬼差。”汪佳佳语出惊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你们的祖先，是地府的鬼差？”我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最早……是……鬼，还有鬼差。我们祖先首先在净土完成了身份上的转化。只是后来，后来就不怎么顺利了……”汪佳佳说道。
　　我想起了吴灵对地府的介绍。
　　地府何时诞生，鬼差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鬼差的人手出现了空缺，有了和普通人灵魂之间的交替。
　　如果最早的鬼差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天师……
　　我蓦地想到了能力者和能力者多出来的一道锁链。
　　“你们还是能力者。”我沉声说道。
　　“是……”汪佳佳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振作了精神，“没错，我们是能力者！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和鬼王一样，拥有一些能力。我……我虽然没有，但我父亲有。我可能也会有。觉醒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我只是……只是在觉醒前就死了，变成了鬼，变成了鬼王……我的祖先还早就到了净土！当了地府的鬼差！我，我们……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