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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本无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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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应声而开,顾莫怀依旧不看他,只道:“不必。”
说罢便错身而过,自灶房取了饭菜出来。
陆仲殊喜不自胜,讶然道:“阿凝,你、你愿意……”
他原想说,你愿意出来用膳了,我做得不大好,但尚能入口,假以时日,我定可烧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可顾莫怀不予他讲话的机会,饭菜尚冒着热气,他连盘带碗端了出去,尽数倒入了屋旁的腌臢地中。
☆、开端
“你是小王爷房中的人。”
陆孟平眉头紧皱,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尽褪,“昨夜那人是你?”
其实已无需再问,楚玉凝身上遍布青紫痕迹,一件里衣半披半挂,亦是方才慌乱中穿上的。
浊液沿着腿根缓缓流下,楚玉凝垂首跪在榻前,将下摆不着痕迹地一扯,总算勉强遮住。
陆孟平看着一室狼藉,只觉烦躁——陆仲殊素来与他不和,他此番顺利凯旋,陆仲殊竟难得念起兄弟情谊,邀他赴东厢用膳,道是得了坛美酒与兄共饮。
谁知这酒竟喝到了下人床上。
而他脚边,那小厮依然跪伏不起,身形瑟瑟。
“…此事你知我知,你该清楚。”陆孟平沉声道:“把细软收拾了,午时我派人送你出府。”
楚玉凝浑身一震,“大、大公子……”
“银两少不了你的,你只消看顾好自己的口舌。”
“奴定会守口如瓶,求、求大公子……”楚玉凝慌忙叩首,“奴斗胆,求大公子准奴留侍东厢。”
“……”陆孟平面色沉沉,已是十分不悦,“你斗胆?何人给你的胆?”
楚玉凝不敢言,只埋首道:“求大公子恩准。”
“此事已定,午时自会有人送你出府。”
“大公子——”
“大公子!”
顾莫怀猛然惊醒,始觉身上冷汗涔涔。
无怪乎梦中那般冷。
天光晦暗,窗外树影斑驳,寂静无声。
顾莫怀尚未缓过神,此时只是呆坐,眼底一片青黑。
自那人来到村里,他便时常为梦魇所困,不得安眠。
往事与故人一同入梦,时刻提醒着他,莫要忘了自己做下的孽。
顾莫怀怆然而笑——他如何敢忘。
杨楼村人皆道他身世坎坷,命途多舛。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楚玉凝应得的报应。
他险些害了两条人命,上天便治他的罪,纵然他改名换姓,避世而居,亦逃脱不得。
或许当年他便该乖乖收拾包袱,照大公子的安排离开王府,从此与陆家人再无瓜葛。
顾莫怀默然垂首,一手缓缓抚上了小腹。
总好过守着一个自始至终不曾存在的“孩子”,被心上人玩弄于股掌。
“小王爷,大公子。”
太医对两人一拜,“里间那位确已有孕在身。”
“什么?!”陆仲殊失声道:“本王,本王分明着人送了落子汤,如何竟有了身孕?”
“二仪之人本生亦阴亦阳,体质异于女子,寻常退妊方未必奏效。”太医道:“下官再三诊切,此人三脉应指圆滑,往来流利,确是滑脉无疑。”
陆孟平道:“董太医方才道寻常方子不起效用,如是可有起效用的?”
“这……”
太医轻捻襞须,垂眸不答。
陆孟平道:“可是有所避讳?”
“并无避讳,只是……”
“我听说二仪之人怀胎乃是逆天行事,强要落子,唯有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啊。”陆仲殊望向里间,面露不忍之色,“兄长久经沙场难免杀伐,沙场之外,又何必再造杀业。
“此子到底是我陆家血脉,不若派人好生看护,择一良辰吉日纳楚玉凝为侧室。”
陆仲殊稍作思索,拊掌而笑,“若我记得不错,嫂嫂与阿凝月份相近罢,待十月之后,岂非双喜临门?倒要先恭喜兄长。”
“此事休要再提。”
陆孟平道:“罢,韫之此番凶险,我合该积德行善,保他无虞——董太医。”
“下官在。”
“有劳太医,今日之事,务必……”
“下官省得,请大公子宽心。”
陆孟平点头,打发了人送董太医出府。
“兄长,那阿凝……”
“我在城东有处私宅。”陆孟平屏退下人,径直进了里间。
楚玉凝见了人,慌忙欲拜,叫他单手挡下。
“你且榻上歇着。”他道:“明日同雯莺一道出府。”
楚玉凝急道:“大公子,我——”
“你甚么。”陆仲殊截住他话头,悠然道:“你已有两月身孕,大公子特许你出府安胎,还不谢恩?”
一言既出,便如雷霆万钧,直教楚玉凝呆立当场。
两月身孕——不正是那场混乱中留下的种么。
他顾不得礼数,惶惶然望向陆仲殊,“小…小王爷……”
他的小王爷却语带调笑,云淡风清道:“兄长莫非积威甚重,怎的好好一桩喜事,倒把人吓着了。”
陆孟平面色不豫,半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仲殊一计得逞,心下暗喜,见人已出了东厢,总算除下伪装,捧腹笑将起来。
“小王爷……”楚玉凝待他笑罢,方嗫嚅开口:“奴,奴……”
开了口,却不知有何可说。
他有了身孕,却并非自己所愿,这孩子来得突然而蹊跷,教他心慌意乱。
陆仲殊笑得倦了,终于注意到楚玉凝,缓缓敛了笑,弯腰将人扶起,“阿凝,你如今身子要紧,快起来坐。”
“小王爷使不得。”楚玉凝受宠若惊。
“同我客气甚么。”陆仲殊道:“我那大哥办事向来稳妥,他要你出府安胎,必然已着人上下打点,不会横生枝节,你便去安心住着。”
“可……”楚玉凝垂首,目光落在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可……孩、孩子……”
这孩子,难道当真要留么。
“孩子,你不必担心。”陆仲殊俯下身,深深地看他,眉眼仿若含情:“本王说过会护你周全,便不会食言。”
“……”
“你到了那处,但凡遇见大公子,便想法将人留住,至于留下来做甚么,不消我说罢。”
“小王爷是,要奴,为、大公子…侍寝?!”
“本王何时说过。”陆仲殊抬手带过那截腰肢,勾入怀中,“该当如何,你心里有数。”
他附耳其上,鼻息打在楚玉凝耳尖,覆上滚烫的湿意,“阿凝,待此事了了,我亲自接你回府,从此你我便在东厢同榻而眠,再不分离。”
再不分离。
顾莫怀笼了前襟,睡意终究是褪尽了。
烛台边蜡泪斑驳,他拾起小剪,挑去了顶上两朵灯花。
月色入户,伴秋风一缕,真真应了一句“披衣觉露滋”。
顾莫怀心下喟叹——他空有盈手真心相赠,怎堪那人轻贱如斯。
如今寝榻犹在,却夜夜苦受梦魇侵扰。
至于佳期,应是决计不会入梦了。
☆、姗姗
眼瞅着入了秋,雨水日渐多了,顾莫怀便劈了竹篾制成斗笠,背去了早集上。
“阿怀,又这样早哇。”杨大爷刚将新打的鱼一字排开,笑语招呼道:“来来,新出锅的发糕,还热乎的,拿去吃。”
顾莫怀摆手道:“我吃过了,大爷。”
“再吃些,我看你又瘦了不少。”杨大爷不由分说将发糕塞入他怀中。
“不必——”
“好啦,你给我个草蚱蜢,我回去哄孙儿。”
顾莫怀无法,只得收下发糕,转而回摊前取草蚱蜢。
“阿凝。”
那道恼人的声音乍然响起,顾莫怀权做未闻,自顾埋首挑选。
陆仲殊站了片刻,未见他回应,便缓缓蹲下身,结结巴巴道:“阿凝,你,你这箬笠,怎么卖的?”
顾莫怀头也不抬答:“我不卖。”
“你不卖……?”陆仲殊干笑道:“若是不卖,为何拿来集上?阿凝,我是诚心要买的,不是戏耍你……”
“东西拿来此处,自然要卖。”顾莫怀道:“我不愿卖与你罢了。”
陆仲殊面色僵滞,半晌方讷讷道:“阿凝,天这般冷,你,我,我将这些买下,你快回去罢……你穿得这样少,我看着……总是心疼。”
“小人何德何能。”
陆仲殊忍无可忍,厉声道:“阿凝!”
顾莫怀浑身一颤,抓着的蚱蜢尽皆脱手,纷纷落在地上。
他猛然抬头,目光直落入陆仲殊眼底。
那眼神满含怨恨,竟是丝毫不加掩饰,宛如一盆混了冰渣的水,照着陆仲殊兜头浇下。
怒意将将冒头,便被熄了个彻底。
“……阿凝,阿凝。”陆仲殊慌忙道:“我不是要拿你撒火,我,我是气我自己,阿凝。”
他喉头艰涩,磕绊道:“我实是不愿,阿凝,我一向视你为,爱、爱侣,如何…如何忍心,看你如此——自、自轻…自贱……我……阿凝,是我错了,你……你若是生气,我立刻便走,日后,日后……”
他想说,你若是不愿,我日后便不再来扰你。可话至嘴边,却如何也出不了口。
——他不甘。
楚玉凝出逃后,陆仲殊当即便要出京寻人,谁知却在王府门口叫人拦下。
拦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生父,当今亲王陆邯璋。
陆孟平虽为庶出,到底是王府大公子,长孙出世,本该是喜事一桩,却险些闹出人命,如此大的动静,到底惊动了老王爷。
陆邯璋得知始作俑者后勃然大怒,他向来宠爱陆仲殊,但并非意味着陆仲殊可以恃宠行凶,胡作非为,如今兄弟阋墙,若叫外人知晓,岂非打他堂堂亲王的脸!
“你若是为了那个下人,便可不必去了。”陆邯璋冷声道:“我已派人送他出京,此刻你便是驷马齐驱,也难追上了。”
陆仲殊闻言大惊,双目圆睁道:“父王!”
“你有何可说?”
“我,父王,父王可知他腹中有我的孩子,有王府嫡孙!”
“若非有这个孩子,此刻他便已凉透了!”陆邯璋怒喝一声,厉声训斥:“区区一个下人,险些要了我陆氏两条人命!你在府内如何作妖,真当本王毫不知情?!给我滚去祠堂跪着!让你列祖列宗好好看看,我陆家出了个甚么好后生!”
……
“孩子是我陆家嫡孙,本王自会派人接回王府,户部尚书已同我提过数次,你与他那长女年龄相仿,五日后,本王便去请皇上赐婚。”
……
陆仲殊自那时起被束足于王府,陆邯璋雷霆手段,治起幼子来亦是毫不手软,五年多,他竟得不到半点关于楚玉凝的消息,派出的探子接连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思念便见缝插针一般,寻着机会生了根。
偌大的东厢,处处是楚玉凝的影子,陆仲殊每日游荡于东厢之中,见庭院草木是他,房中书画是他,夜里独自入睡,梦中竟也时时见他。
直至此时,陆仲殊方才明白楚玉凝意味着什么。
不是他的侍寝,亦不是“区区下人”。
这人已悄然入了他的心。
☆、相鼠
顾莫怀见他迟迟不肯将话说完,心下了然,反而平静道:“老王爷曾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那时不信,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带着寄奴自他手下逃脱。”
陆仲殊听见头一句,便直觉不好,忙道:“我,我着人打探过,当初父王的人将你安顿好,便领命回府了,不然你后来同寄奴迁至此处,又怎会顺畅无阻。”
“是,顺畅无阻。”顾莫怀脸色苍白,十指战战,“顺畅无阻……”
“……阿凝,你……”陆仲殊伸手欲作安抚,又恐他反感,只得担忧道:“你身子不舒服?”
顾莫怀不应,兀自阖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他只恨那时的自己心存妄念,竟以为自己可以自亲王手下逃出生天。
住处是老王爷着人置办的,他只见那人走得利落,又怎会想到,老王爷早已将眼线安插于他左右。
他的寄奴,先天孱弱多病,却最是乖巧,笑起来便止不住,小手小脚挥舞着,猫儿一般,惹人怜爱。
是他不好,叫寄奴未及满月便染了风寒,他去医馆开方子,去药堂抓了药,回去立刻煎了给寄奴喂下,片刻不敢耽误,却眼看着幼子病情日渐加重,终至药石罔效。
他那时难堪丧子之痛,整日里浑浑噩噩,恨不能与寄奴同去。如今想来,分明是有人在药方中做了手脚,他不通医理,便未曾发现。
老王爷不愧是老王爷,他蝼蚁一般,如何斗得过。
顾莫怀默然许久,哑声问:“小王爷要买甚么。”
他眼中荒凉未褪,看得陆仲殊暗暗心惊,“阿凝,究竟发生何事,你……”
“小王爷若是不买,便去别处待着,莫耽误我做生意。”
“买!我买。”陆仲殊急道。
顾莫怀沉沉看他。
“……我买这个,这个……”陆仲殊胡乱选了几个,犹觉不够,索性摸出一锭银子摆在他眼前,挥手道:“你有多少,全卖与我罢。”
“好。”顾莫怀见惯了他胡乱行事,分毫不惊,接过银子起身向村头走去。
陆仲殊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方回过神来,大步追上去,“阿凝,你往哪去?”
“回家。”
回家?
他回头望向身后那摊子,忐忑道:“你的东西……”
“小王爷掏了银子,那些便不是我的了。”
“那还有那个筐——”
“一并卖了。”顾莫怀到了院外,总算肯斜睨他一眼,“小王爷不若快回去收拾了,仔细叫人拿了去。”
说罢,便进到院中,回身插上了门闩。
杨楼家家夜不闭户,不修院墙,只树篱笆,人站在院外,便可将院内光景一览无余。
顾莫怀自角落取来竹篾——家中没有现成的竹筐,他须得新制一个——不由庆幸自己当初留了门闩以防万一。
这门形同摆设,能挡一时是一时,若他陆仲殊当真破门而入,自己也可顺理成章将人撵下山去。
他如是想,低头编起竹篾来。
院外那人站了片刻,却扭身离去了。
顾莫怀动作稍顿,克制住没有抬头。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姓陆的恣意妄为惯了,从来是鼻子底下看人,哪里受得这般委屈。
才不到两月,这便要打道回府了?
寄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王府怕是又要出一个小王爷。
也罢,他陆家是正统亲王,还怕养不活一个骄纵少爷么,依老王爷的意思,总不至于叫寄奴受委屈。
正自想着,忽听门后“叩叩”三声。
“谁?”
“阿凝。”陆仲殊的声音透过门扇,传入他耳中:“是我。”
顾莫怀面色冷了,收回目光继续编他的竹筐。
陆仲殊碰壁已成习惯,见状便来到篱笆外,朝他举起手中物什:“阿凝,你莫要编了,我替你将筐取来了。”
顾莫怀闭口不言,取过小刀一点点刮去篾条上的毛刺。
近日多雨,他手臂旧伤复发,隐痛难消,此时手握利刃,仍轻颤不止,看得陆仲殊心惊胆战。
“你把刀放下罢,仔细伤了自己。”陆仲殊道:“你若不答话,我便将筐抛进去……”
“拿走!”顾莫怀怒道:“这筐是小王爷买下的,买下的!你不做人事也便罢了,人话也听不懂了?!”
“噗……”
顾莫怀见他握拳抵唇,眼中笑意分明,便愈发恼火:“你笑甚么!”
陆仲殊忙忍住笑,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当我瞎的?你明明——”顾莫怀气得眼角微红,“你明明……”
“我……咳,是我错,我不该笑。”陆仲殊见他已是气急,索性将筐搁下,合掌道:“是我错,阿凝莫气了,可好?”
他那副样子,哪有半分被辱骂后的恼羞成怒,直恨得顾莫怀牙痒,竟说不出只言片语来。
陆仲殊老实道:“我只是,头回见阿凝谤詈于人……不,于我,心生……嘿嘿,喜爱。”
“……”
顾莫怀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忍无可忍,一把抓起篾条迈入房中,狠狠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日
☆、股掌
顾莫怀近日十分烦躁,陆仲殊那厮,不知对村长扯的甚么谎,叫村长对他二人不存在的夫妻关系深信不疑,平日但凡得了空,必会亲自上门,对顾莫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年纪轻,难免气性大些。”村长已过知天命之年,成日里不苟言笑,此时却和蔼道:“陆公子来杨楼已有数月,待你如何,村里人有目共睹,你二人之间有甚么误会,尽早说开,双双还家去罢,夫妻之间何来隔夜的仇哇。”
顾莫怀道:“村长,我与陆仲殊并非夫妻……”
“看看,看看。”村长叹道:“当局者迷啊。”
“……”顾莫怀无言,索性向他一笑,眼中不见半分笑意。
“哎,你啊,莫要钻了牛角尖。”村长知道这回又是无功而返,只得指了竹篮,道:“你右手不便,阿青特将饭菜多装了一份,记得吃。”
顾莫怀道:“劳您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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