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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_九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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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难得聚一聚。谢明珏算慕容澜的半个内室,再三推辞不得,代替远在边关的天子去了。
  似乎自那日起,梦魇便时有时无地出现。
  谢明珏知道,要杀自己的太多了,宴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可是无论是慕容漴还是南衡,他都不愿怀疑到他们身上。
  最后谢明珏还是去了趟太医院。
  副院长冯光见他神色恹恹的,替他来回探了三四次脉,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殿下最近是不是吃什么特殊的东西了?”
  谢明珏仔细回想了片刻,摇摇头。早上中午他都是在宫中吃的,所有吃食都经过玉衡蔺良的检查,不会出问题。晚上与安王靖王吃得相同,不可能只有自己出问题。
  “恕下官医术浅薄,暂时查不出殿下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冯光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不过国师大人为殿下补上的亏损以及压下去的病症,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国师……谢明珏神色一动:“冯大人誉满杏林,说这话着实过谦了。”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国师竟与冯大人有来往。”
  冯光泰然自若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医术,翻出一封火漆尚在的信,递给他,示意他拆开。
  谢明珏照做。那是一封国师写给他的信,大致意思是他这些年在京中安插了一些人手,都是给谢明珏用的,后面还附上一系列名单,姓名官职俱全。
  那份长长的名单谢明珏是越看越心惊,大到大理寺卿、户部尚书,小到家将婢女、妓子商贩,国师的势力几乎渗透进了整个汴京,包括他面前的太医院副院长。现如今要将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交给自己,这份大礼,谢明珏不敢收。
  冯光拦下他要将信笺退回的手:“殿下先别急着拒绝,在十三夜羽的监视下,您没有机会去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就算是有,建立一个完善的势力网所花费的时间太长,您也等不起。”
  谢明珏默然。
  冯光见他有些动摇,趁热打铁道:“这些人国师大人自己不需要,您就收下吧,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到了。”
  谢明珏没有表态,只是沉默地将信纸丢入火盆之中。冯光“哎”了一声,无措地看着那几张倾尽心血的名单被火光迅速舔舐成灰烬。
  谢明珏望着冯光欲言又止的脸倏地一笑,抬手点点自己的眉心:“都记下了,替我谢谢国师。”说罢,起身告辞。
  不用冯光说他也知道自己身体似乎是出了点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连同旧疾一起。他静静地想着:我还没有回岭南将母亲从水深火热中带出来,我不能死。
  冯光目送他离开后才回到桌案边,皱着眉头奋笔疾书。若他方才没有探错,谢明珏的症状有些像寒食散,但寒食散的药性并没有这么温和,谢明珏怕是疯了才会去碰这种东西。他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只得先隐瞒下来,再寻求国师的帮助。


第三十八章 幻觉
  空旷的大殿上点满白色蜡烛,层层罗帐也都换成了素色。国师穿上了那件祭祀才用到的白袍,神色悲悯地跪坐殿中,面前停着一口棺,口中不知低声说着什么。走了两步才听清只言片语——帝崩与新元三年,郁郁而终。
  谁死了?又是谁……不得善终?谢明珏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要再往前走两步,看清棺中之人的容貌。
  国师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骤然起身。那一瞬,殿中烛火尽数熄灭。黑暗笼罩的前一刹那,谢明珏还是看清了那张脸,那是自己,可奇怪的是他竟毫不意外。
  国师的目光似乎是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殿门外浩瀚的星河之中,良久后才听得一声轻笑:“头七还魂夜,陛下,您回来了。”
  陛下?谢明珏回过头,天阶月色凉如水,并未看见慕容澜。
  国师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陛下,为何会郁郁而终?您明明已经夺了皇位报了仇,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谢明珏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国师的话:什么皇位,什么报仇?慕容澜呢?
  许是瞧见谢明珏的神色不对,国师敛起笑容,手一扬,腕上的那串不知材质的珠子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竟都碎了。
  平地风自起,百鬼凄厉的哭号自天际席卷而来,呼啸着将他们二人包围。
  国师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按住谢明珏的肩,变了称呼,厉声道:“世子殿下,快醒醒!您不该来这!”
  “殿下……殿下……”
  谢明珏茫然地回过神,对上了玉衡温和关切的目光,一时间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中,喃喃道:“晏鸣,你不是死了么?”
  玉衡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也是一愣,顺着他的话答道:“晏鸣确实已经死了,属下玉衡。”
  谢明珏神情恍惚地点点头,轻声道:“没想到还能在地府见到你。”他轻轻扯了扯玉衡的衣袖,神色似喜似悲,“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慕容澜……”
  玉衡耐着性子听着,不知是为话的内容还是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而惊骇,他仔细分辨谢明珏的神色,发现他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噩梦魇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他:“抱歉殿下,属下已经许久没见过陛下了。”
  闻言,谢明珏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失了魂一般在长街上走着,低声说着令玉衡毛骨悚然的话:“也是,他同我不死不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在黄泉路上等我三年……”
  刀尖舐血的日子都没有谢明珏的这几句话更让人遍体生寒,玉衡此刻几乎是想去将谢明珏生生摇醒,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不是地府也没有黄泉路,这是在京城,他还好好地活着!
  沉默地又走了不知道多远,谢明珏呆呆地仰望着面前恢宏雄伟的朱色宫门。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谢明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清醒过来。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玉衡,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表情,抬手按了按眉心,难掩倦容:“我这是怎么了?”
  “您从安王府出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安王府……果然是安王搞的鬼么?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要害自己,不怕慕容澜报复吗?转念一想,自己不过一介娈宠,慕容澜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而同血亲翻脸。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谢明珏的身形有些不稳,夜风仿佛能吹进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里,那股子寒意沁透入骨,在前来迎接的宫人们的惊呼声中,他喷出一口血,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
  黑影一闪,守在暗处天枢直接飘出数丈远,往太医院而去。玉衡此刻也顾不上礼数,一把将谢明珏捞起,施展轻功跟着天枢夺路狂奔。
  冯光本来还不满天枢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来,却在看见面如金纸吐着血的谢明珏时硬生生地将瞌睡全部吓醒了,连忙吩咐宫人备热水,自己则开始为谢明珏施针。
  玉衡有些不放心地瞧着:“不是应该先探脉吗?”
  冯光平生最恨别人质疑他的医术,于百忙之中转过头,丝毫不畏惧暗部统领,狠狠地瞪了玉衡一眼:“那也要有命给我探!见血封喉都没这么霸道,先吊着一条命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心里还在嘀咕,这离上次见面不过一个月,还未查清他身上那与寒食散相似的病症,怎么又突然中毒了。
  很快便传来靖王、安王相继中毒的消息,小半个汴京城灯火如昼,太医院一时间也是人仰马翻。
  冯光坐在一旁看着被自己扎成刺猬的谢明珏,手中不停地磨药,愁得都快把胡子捋秃了:究竟是谁想致他们于死地啊,这还没出正月呢,就不能好好过个年吗?
  边关又胜了一仗的消息都不能遏制住朝堂上的愁云惨淡,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中毒的就是自己,也担心被有心之人推出来,措手不及地扣上一顶谋杀亲王的帽子。
  元斐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的鹌鹑就来气,觉得大魏在这群人的运作下迟早要完,于是严词厉色地将他们数落个遍。说又说不过口若悬河的状元郎,又没有言官直言不讳的胆量,自知理亏的百官只得忍气吞声。出人意料的是,自被元斐骂地狗血淋头后,百官们重新镇定下来各司其职,一触即发的混乱硬是被一个言官给怼了回去。
  整个京城的医师连轴转了大半个月,才将三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安王妃终于不必日日以泪洗面。
  又过了四五个月,大病初愈的安王带着安王妃回了封地,靖王则重新回朝堂主持大局,唯独谢明珏的情况不容乐观。
  谢明珏身体前些年本就有亏损,光是国师那八个月补是补不回来的。现在余毒除不掉,国师行踪不定也联系不上,冯光的胡子已经被自己愁得揪掉一半了。
  八月底,边关传来消息,西北军乘胜追击,景帝慕容澜以身涉险深入敌军,取了楼兰王的首级,若羌王见势不好连忙求和,愿意归顺大魏。
  这场持续了近一年半的战争最终以魏军大获全胜而结束。
  三人中毒一事天枢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现在谢明珏迟迟难以全愈,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澜交代。
  谢明珏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了安神香助眠,便无法睡得安稳。那些如同梦魇一般都幻觉白日里也会找上他,停放着自己尸首的棺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憔悴面容、挂满白纱的空旷大殿、无人相伴的黄泉路……最终都会变成坐在龙椅上染了一身鲜血的慕容澜。
  半梦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贴在额头,恍惚间他听到那个在自己幻觉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问:“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半年了。”冯光被天子迫人的威慑力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擦擦冷汗答道。
  一只药碗碎裂在地,慕容澜看着病榻上形销骨立的谢明珏,声音冷如朔风,刮得人生疼:“你们为何不报!”
  天枢沉默了半晌:“属下不能让这种事分了陛下的心。”
  “分心?在你们看来朕的命重要,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慕容澜不怒反笑,那神情几乎要将天枢生吞活剥了。
  “可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份再显赫也改变不了世子殿下是您男宠的事实。属下为您效命,不能拿您的性命开玩笑。”
  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慕容澜听到这番话,只是神色平静地对他吐出两个字:“滚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慕容澜才重新坐回床边,轻轻握住谢明珏的手,望着那张原本被国师养回来又消瘦下去的精致容颜,闭上了眼:都是朕……是朕害了他。若是朕对他再重视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第三十九章 不归
  慕容澜神色莫测地看着摊开在面前的文书,除天枢天权外,另外十一位夜羽统领都半跪于地,等候他的命令。
  “查、不、到?”
  开阳与摇光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现在已是盛夏,出事的时候是在正月,相关的人都被料理干净了。”
  慕容澜如刀的目光落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顶着巨大的压力实话实说:“属下将世子送到太医院后便前往安王府调查,但找到下毒之人时,他已气绝,处理得极为利落,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可能是主谋亲自所为。”见慕容澜绷着一张脸不语,主动请罚,“属下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不等慕容澜发落,与冯光一同医治谢明珏的天权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手中捏着银针,挽起的袖子也没来得及放下:“陛下,世子醒了。”再抬头时,慕容澜已经疾步走入内殿。
  兴许是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谢明珏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嗓音也飘得厉害:“……扶我起来。”蔺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起来,在后腰处塞了只软枕垫着。
  慕容澜顺手取过桌上的药碗,坐在床边,他当了太久的冷血帝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病中之人,将碗往前一递,声音干巴巴的,言简意赅道:“喝药。”
  谢明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直往里躲,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
  慕容澜脸色有些不愉,一手稳稳地端着药,一手想要将人重新拽到自己面前。
  却不料一向隐忍顺从谢明珏拼命挣扎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推他的胳膊,崩溃道:“你别碰我!”
  “闹什么!”眼中的惊恐入一根利刺扎在慕容澜的心上,扎得他怒火中烧:原来先前的顺从都是装的,他竟然如此害怕自己。害怕……慕容澜又觉得极为无力,最初的强取豪夺令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与谢明珏间的关系。
  谢明珏被吼了一下,呆滞了片刻,竟真的安静下来。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握着自己脚腕子往床边拖的君主,露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陛下,您回来了。”
  那双凤眸已经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清亮,慕容澜被他笑得没了脾气,重新将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谢明珏接过来乖乖喝掉,苦得再厉害也不敢当着慕容澜的面吐出来。他艰难地咽下汤药:“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容澜不知道从哪拿了一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昨日。”
  谢明珏含着糖哦了一声,心道:看来那不是梦了,他真的有在自己发病的时候来过。
  慕容澜替他拨开黏在额头与脸侧的发丝,将软枕抽出来:“你再睡会儿吧,朕去处理点事情。”
  一旁的蔺良从善如流地为谢明珏点了支安魂香,袅袅烟雾升起,夹杂着药味,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慕容澜皱着眉头,不是很能理解在这种味道下,谢明珏到底是如何安睡的。
  冯光一直在外面侯着,等慕容澜出了内殿才迎上来,行了个礼一五一十地汇报:“世子殿下身上的毒已经拔除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冯光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只是殿下似乎有食用寒食散的迹象。但这半年来殿下一直卧病在床,入口的东西皆由臣与玉衡天枢二位大人负责,不该是服食下去的。”
  寒食散?!
  “他这么会碰这种东西?”慕容澜记得他即位的时候就将寒食散给禁掉了,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出现,还是出现在宫中!
  冯光忍不住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子:“癔症、性情有异、欲/火妄动……看着确实是寒食散没错。”
  慕容澜神情微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有什么会引发这些病症?”
  冯光有些羞赧:“恕臣才疏学浅……”见慕容澜不耐烦地摆手,连忙转了话锋,“陛下,臣知道有一人或许知晓。”
  “谁?”
  “国师。”
  一提到国师慕容澜就觉得脑袋嗡嗡嗡地响,他还真的对这“富贵闲人”颇有微词,但宫中最好的医师都这么说了,才拉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问:“那国师现在人在何处?”
  冯光摇了摇头。
  慕容澜突然生出一种想当随意判臣子生死的暴君的冲动。
  广袖流云翩然而落,素色的鲛绡遮住了半张脸,只有未束起的长发才能瞧出些许风尘仆仆。虽然看不见眼睛,但依旧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听说陛下在找臣?”神官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
  慕容澜:……
  冯光:……
  行吧,说国师,国师到。
  冯光回过神来,连忙将人引入内殿:“大人,您快来瞧瞧,世子殿下这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玉无痕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故意去气慕容澜,由神官扶着进去了。
  “这香……”玉无痕脚步一顿,轻轻嗅了嗅,满室药味对他的判断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干扰,心头升起一抹异样感。
  谢明珏又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玉无痕走了两步脸色微变,复又退了回去,转头吩咐一直跟着他的神官:“无缘,替我倒杯茶。”
  问个诊还要喝茶,真矫情。跟在后面进来的慕容澜横竖看他都不顺眼,冷哼了一声,但毕竟有求于人,也没去阻止。
  玉无痕站在香炉边,面无表情地将刚拿到手的茶径直泼了下去,袅袅烟雾将他衬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
  神官会意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让烟雾悉数散去。
  原本睡得好好的谢明珏突然挣扎着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多时,他歪过头看向内殿的四人,目光有些空洞,神色无助地喃喃道:“谁能帮我点一支安神香?”
  香……冯光一个激灵,意识到他们查的方向都错了,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吃食,而是这几个月来一直用作助眠的安神香!
  见无人应答,谢明珏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隐隐透出狰狞:“安神香呢?!”
  慕容澜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一副表情:“这到底是什么安神香?”
  “去他娘的安神香,这是不归!”玉无痕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将缚眼的那条价值连城的鲛绡一把扯下。
  慕容澜愣在原地。
  不归?!这不是三百多年前冀国覆灭的源头吗?冀国灭国后,慕容家的先祖就与国师联手将这药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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