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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踏雪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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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醉楚恪,反倒把自己醉倒了。他在流英谷没怎么喝过酒,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居然连那个一脸正人君子模样的楚恪都喝不过。
喝醉以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和楚恪聊了许多,所以大概是楚恪把自己送回来的。云奕揉了揉太阳穴,趿了鞋下床,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前一晚似乎是下雨了。一推开窗,扑面而来一股湿润清新的气息,连心都仿佛跟着清润起来。云奕俯在窗前看街上人来人往,不禁深吸一口气,笑了出来,仿佛胸中的烦闷也随之而去。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云兄。”
“慎之!”云奕神采飞扬地冲过去推开门,嗅到饭菜扑鼻的香气,眉梢眼角顿时染上纯粹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楚恪微微笑道:“在下只是想早点赶路而已。”
接下来他二人没有耽误行程,很快便已是从江陵出发的第四天了。这四天里,虽然途中遇上两批杀手,但均被二人击败。从武功路数上看,和前一批杀手似乎是一路的,但由于没有抓到活口,至今也不知道这些杀手的来历。
不过这并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他们今天歇脚的客栈是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据说菜品也是一绝。但此刻的云奕却无心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上,只见他手里拿着筷子,一双眼瞪视着一脸淡然的楚恪,扁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你要走?”
“是。”楚恪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青椒,眼皮都没抬一下,“在下之前就已经交代过,要去查慕容家的事情。”
云奕愤愤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这么说,还是我拖累了你?”
楚恪微微一怔,抬眼看到少年一脸愤然之色,不禁有些奇怪:“在下从未这么说过……”
“我当你是朋友,你居然说走就走。”云奕瞪他一眼,把筷子一扔,“你吃吧!这道菜这么咸,你还能吃得下去!”
说完,他愤愤然起身,人影一闪就上了楼,留下楚恪一脸愕然地坐在原地。
夹了两片青椒放在嘴里,楚恪暗暗纳罕,这入口清爽,哪里咸了?想到少年满脸的委屈,他不禁叹了口气。云奕二十年未出过流英谷,想必除了他师父,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交流的人。现在遇到自己,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了吧。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只怕是不能交啊。
微微苦笑,楚恪对眼前的菜肴也没了食欲。距离蓟州还剩下一天的路程,他们遇到的武林中人也越来越多。初遇云奕的时候,他只是因为寒英剑的缘故才救下云奕,也因此怀着一些利用的心思隐瞒了身份,但只要到了蓟州,他的身份必然会被识破。他此来梅雨论剑,并非为了争抢一个名号,而的的确确是为了查慕容家家主的死因。如果他身份暴露,只怕蓟州也待不下去了。云奕那个心思纯净的少年,根本就不懂这背后究竟牵扯了些什么……
罢了,罢了。适才看他几乎没吃什么,一会儿定要喊饿。楚恪一面唤来小二一面打包了桌上的饭食,打算拿到云奕房里去。此刻天色已晚,初夏的傍晚还有些寒冷。窗外的空气有些沉闷,也有些压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楚恪在云奕房间的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楚恪再次叹了口气,觉得自从自己遇到云奕以来,叹气的次数就直线上升。
“云兄?开一下门,我有话要说。”
隔着门也能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向门口扑来,楚恪倒退一步,只见两扇门被掌力“啪”地一下震开,一身雪衣的云奕正坐在窗口,环抱双臂,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随意搭在窗外。他脸上仍是那种不高兴的神色,修长的眉紧紧锁起,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楚恪关上门,把食物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方才转向云奕。他的面庞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却褪去了初见时的那份疏远与自持,带上些许无奈的神情。
“云兄,在下并非不把你当做朋友。”
云奕不置一词,只静静注视着他,黑眸如秋水般清澈见底。楚恪一时语塞,只得微微笑了笑:“你我日后还有相见之日。云兄究竟为何烦忧?”
“我也不知道。”云奕紧蹙的眉心微微松开,神情中带了几分委屈,“慎之,慕容家家主惨死,说到底也是慕容家的事,难道你是慕容家人,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楚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云兄,每个人均有自己不得已、不能说的难处,还望云兄谅解。”
“也罢。”云奕重新撇过头去,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俊秀的面庞上笼了一层朦胧的冷寂,“我猜得到你的身份定然十分复杂,不然你不会在莳花馆有那样一间空房,更不会与莳花馆的老鸨如此熟悉。你的身手不凡,对杀伐之事司空见惯,又对慕容家之事如此上心……慎之,你不肯透露你的身份,我不会勉强你。”说着他也不去看楚恪脸上复杂的神色,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但是,我云奕云明徽永远记得你的救命之恩。无论你是何身份,都是我的朋友。”
无论……是何身份吗?
楚恪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全部哽在喉间。他只能默然片刻,唇边溢出一丝无奈又真实的笑意:“云兄,你真的很与众不同。”
这个少年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又不强求,虽对楚恪的离开满脸皆是失望之色,却仍然选择了体谅他所有的难处——对身份讳莫如深,对目的闭口不言,最后这番话,几乎撼动楚恪坚如磐石的心神——他险些脱口而出“我随你去蓟州”。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在现今风云诡谲的江湖上,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般夺目。
只是,当他知晓自己身份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信任吗?
“愣着干嘛?来吃。”
楚恪沉思间,云奕身形一闪已然飘身而下,站在桌前。他顺手拍一拍楚恪的肩,探头去看楚恪带来的饭食,旋即一声大叫:“慎之!我最讨厌青椒了!”
楚恪淡淡勾起了唇:难怪这家伙之前抱怨青椒太咸。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细雨。云奕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原本烦躁的心绪反而逐渐安静下来。但一想到明早楚恪就要与他分道扬镳,他还是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当初楚恪救他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人终有一天会与他分别,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自幼在流英谷长大,除了师父,没有见过父母,没有过朋友,终日只是读书练剑。他的师父唐绥对他虽然慈爱,但也不乏师父的严厉,他对他三分的亲近,七分的敬意。
与楚恪相处虽然不过短短五日,但却历经了数次生死,他把他从刺客手中救下,又与他一路同行,又与他并肩作战。他帮他挡下了一波又一波来历不明的刺客,云奕心底,早已把他当做朋友。
若不是师命在身……他可能就跟着楚恪去调查慕容连翘的死因了吧。
等梅雨论剑过后,不管他有没有重掌青阳盟,他都要去找楚恪再喝上一杯。云奕暗自下定了决心,还必须是好酒!让他付钱!
想好以后见到楚恪如何大大坑他一次,云奕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沉入梦乡之中。
翌日清晨,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坑一笔的楚恪来到云奕房门前告别。云奕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饭,一听楚恪是来告别的,连忙道:“慎之,你等等!”
楚恪疑惑地等在了门口。只见云奕向小二要来了笔墨纸砚,摊开纸写了四个大字“望君珍重”,随后郑重折好,递了过来。
“这是?”
“我在话本中读到过,分别之前留下信物,日后定能见面。”说着云奕笑着拱了拱手,“慎之,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持此物来找我,我定当竭尽全力。”
楚恪一阵好笑。那四个大字墨迹淋漓,写得倒不难看,颇有些飞扬洒脱之气。他望向云奕明亮的眸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如涓涓溪流一般在心底涌动着。想了想,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云奕:“作为交换,云兄,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持此物到琅山客栈找我。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他没有想到云奕竟然如此看重自己,以至于想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法子,就是想让自己记住日后相见的约定。从他行走江湖以来,还未有人如此待他……没有目的,没有利用,更没有欺骗。
云兄,日后相见,但愿你不曾改变,依然如故。
见云奕珍而重之地接过玉佩,楚恪的眸底染上星星点点的复杂,他略一抱拳就要离去,却再次被云奕叫住。
“慎之!”
楚恪回过身来。云奕一指面前的饭菜,说了句让楚恪几乎吐血的话。
“别忘了替我结一下账!”
第6章 景行行止
作别楚恪,云奕孤身一人继续赶往蓟州。距离蓟州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路,云奕决定放弃官道,抄近路去蓟州城。
这一天天气格外闷热,随着正午时分的接近,太阳也越爬越高,蒙在一层厚厚的云里,却把热量散发得淋漓尽致。好在云奕走的小路两旁栽满了树木,翠绿的枝叶伸展开来,替他遮去了一部分阳光,这让他忍不住惬意地哼起一首在流英谷时听师父轻唱过的曲子。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他记得这首曲字名为《桃夭》,本是一首调子清新明快、愉悦欢乐的小曲,可师父每每哼唱的时候,眼中尽是落寞与思念。流英谷中的万顷碧波随着他悠扬明快的曲调翻卷至天边,带着说不尽的苍茫与辽远,仿佛天地都在这青碧色的浪潮中连成了一线。
随着熟悉的调子飞扬开来,云奕索性放松了缰绳,马蹄哒哒地击打着地面,在静谧的风中一步步向前。就在这时,空气仿佛轻轻震颤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极细的“叮叮——”声,像是兵刃连续撞击暗器发出的声响。
附近有人在打斗!
云奕瞬间坐直了身子。那声音似乎是从东北方传来,只响了一瞬便没了声息。他调转马头,收紧缰绳,找到一条小路,向那个方向疾驰而去。不过片刻,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空地,五个灰衣短衫的人正围住一个蓝袍男子激斗。那蓝袍男子手持长剑,身手不错,虽与五人缠斗却未见下风。只听五人中一人高声喝道:“顾景行!留下九畹剑,饶你不死!”
“阁下还是顾全自己,小心枉送了性命!”
那蓝袍男子淡然一笑,吐出“阁下”二字时长剑一送,那出声之人便被逼退一步。待到他说“枉送”二字的时候,其余四人齐齐攻上前去,他足尖一点飘身而起,在空中悠然一转避开锋芒,落地时刚好说完整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同时手中长剑倒转,如兰叶舒卷,再度向先前出声之人攻去。这几下出剑——退避——变招——出剑几乎恰到好处,仿佛对敌人的动向了如指掌,步步抢占先机,倒是让云奕不禁暗暗敬佩。
就在蓝袍男子剑尖指向那灰衣人之时,空中忽然闪过几道极细的银芒。云奕忍不住高喝一声:“小心!”出手如电,两枚铜钱飚射而去,将那几枚暗器尽数击飞。他持剑在手,纵身上前,一招寒英剑法起手式“春寒料峭”加入战团。那蓝袍男子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多谢。”旋即剑光暴涨,逼向先前挑衅的灰衣男子。
有了云奕的加入,那蓝袍男子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灰衣短衫打扮的人却步步后退,左支右绌,已现败像。眼见今日不可能拿下那蓝袍男子,领头的灰衣人打了个呼哨,五人从袖中掏出一物齐齐掷在地上,刹那间爆出大片白烟。云奕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那蓝袍男子已经撕下一片衣襟捂在口鼻上,一瞥之下发现云奕没有动作,顺手又撕下一片衣襟捂住他口鼻,示意他向烟阵外撤离。
二人来到烟阵外围,那蓝袍男子还剑入鞘,向云奕抱了抱拳:“在下雎阳顾景行,不知阁下名讳?”
“你姓顾?雎阳……”云奕的双眼骤然一亮,“你是雎阳顾氏?我叫云奕,姑苏云家那个云。”
顾景行微微一怔,目光自云奕腰间的寒英剑上掠过,已然带了些笑意:“难怪寒英剑会在阁下手中。原来是姑苏云家,多谢出手相助,在下失敬。”
“不用这么客气。”云奕摆了摆手,笑道,“云家就剩我一人了,你这么拘礼做什么?倒是你的剑,真是一把好剑!”
适才顾景行用剑的时候云奕留下些印象,那柄剑剑刃泛着幽蓝之色,却偏偏显出一份遗世独立的风华。靠近剑柄的地方雕着栩栩如生的兰花,难怪会叫做“九畹剑”,想到这里,他笑着续道:“刚刚我听那人说你的剑名为‘九畹剑’,记得曾经在书中读过‘玉庐墨妙世无同,九畹高情更所工’,还在想剑如何与兰花相拟,方才见了你的剑法,便觉此剑名副其实。”
顾景行笑道:“云兄谬赞。”
“何必如此自谦?”云奕摇了摇头,“你的名字是出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吧,君子如兰,景行与九畹倒是相得益彰。”
顾景行几乎要大笑出来。他向云奕略一抱拳:“云兄如此盛赞,在下受之有愧。不知云兄是否要去蓟州参加梅雨论剑?”
云奕道:“不错。你怎么没和顾家人一起?”
“家父等人先行一步,在下有事在身,因此落后了。”顾景行眉眼弯弯,笑容温润,“既然云兄与在下同路,那不如结伴同行?”
云奕点点头,牵过自己的马,忽地想起一事:“景行,我表字明徽,你不如直呼我表字吧。还有,什么‘在下’……听了就别扭。”和楚恪那个家伙真是一模一样……
顾景行被自己的名字叫得一怔,一瞬间有些愕然,随即也笑了出来,那双俊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明徽,你真是有趣。”
见面就直呼名字,自己居然没有觉得他无礼,反而觉得那声“景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云奕……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云奕暗自撇了撇嘴。一个两个都说他有趣,他究竟哪里有趣了?他只是受不了那种说话方式,毕竟他从小在流英谷长大,和师父二十年来朝夕相对,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想起他师父的头发是长是短,眉毛是粗是细,早就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顾景行虽然刚刚经过一场激斗,但马还在。他唤来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只听云奕道:“景行,那群人为什么袭击你?我听他们似乎想要九畹剑,他们只是冲着剑来的?刚刚他们扔出的白烟又是什么?”
顾景行侧头看了看他。微风拂起少年鬓边的一缕长发,在空中轻轻舞动。少年的脸上满是疑虑,没有丝毫作伪,他是真的不明白九畹剑意味着什么,也是真的没见过“断魂烟”这种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顾景行不禁暗自皱眉,云家二十年前满门被灭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暂且不说云奕是如何逃过一劫,这些年来他成长在何处?为何武功不错,甚至臻至一流高手境界?为何他一脸天真无邪,竟似丝毫不谙世事?
“九畹剑一事说来话长,我路上与你细说。”顾景行提起缰绳,示意云奕跟上,“倒是那白烟,你当真一无所知?”
云奕摇摇头:“从未听闻。”
顾景行更是纳罕:若说云奕一身武功是有人传授,那为何这人并不教导云奕江湖之事?要知道,江湖上人心难测,手段更是防不胜防。云奕身边带着寒英剑,就足以让那些歪门邪道垂涎三尺,他武功再高,却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到这里,他不禁为云奕暗自担忧起来——这样不谙世事、心性至纯的少年,若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不知会惹来多少甩不掉的麻烦,若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事,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适才围攻我的人是青龙帮的人,虽然在江湖上并不入流,但也属于邪魔外道一类。”顾景行与云奕并肩纵马而行,声音清润,徐徐说道,“青龙帮盘踞深山,特产一种毒草,名为‘血见红’,用来炼制毒烟。这种毒烟名叫‘断魂烟’,毒性倒不算烈,只是会刺激人的感官,让人流泪不止,头昏脑涨。若是身怀武功,吸入这种毒烟以后发作更快,轻者神志不清,重者昏迷。”
云奕吃惊道:“这么说,刚刚多亏了你,不然我就中毒了!”
顾景行一愣:“这……”他说了这么多,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
云奕向他一抱拳:“多谢景行救命之恩。”说完,他小声自语道:“又欠了一个救命之恩,我该怎么报答?请他喝酒?”
顾景行哭笑不得:“明徽,你助我在先,怎么反而向我道谢。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傍晚之前到蓟州城,我把九畹剑之事说给你听。”
云奕点点头,扬起马鞭,随着一声清越的“驾!”,两匹马绝尘而去。
夕阳西下,落日为大地涂抹上一层胭脂般的绯红。二人来到蓟州城外,顾景行侧头看了云奕一眼,开口道:“到蓟州了。明徽,你可有下榻之处?”
云奕摇摇头,翻身下马,二人随着人流进入蓟州。由于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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