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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踏雪行-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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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楚恪第一次提到他的家人。云奕不由得侧头看他,只见他面色平静,一双黑眸定定注视着梧桐,眼底最深处压抑着极淡的痛楚。就像沉黯的海,虽不起风浪,却仍让人心中微沉。
云奕不由得开口:“那你的父亲……?”
“他去世了。”楚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的母亲后来在生我的时候血崩,也去世了。我师父和母亲有些交情,因此我才留在了炀教,由师父传我武功。”
他扶着云奕慢慢走到石凳前坐下。云奕轻咳了两声,说道:“这么说,你成为教主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楚恪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他凝视着云奕:“曾经我也和你一样,觉得人性本善,师父的属下是真心喜爱我。只可惜……”他似是陷入沉思之中,“在江湖中,你不犯人,人亦犯你。弱肉强食,这才是自古以来的生存之道。”
教主曾经历过九死一生……
泰宁的话又一次响起,云奕不由得微微一怔,见楚恪俊逸出尘的眉眼间似乎隐含了几丝哀伤,像是回忆起那些久远的往事。同样是父母双亡,同样是被师父抚养长大,他二人却成了两个极端,一个行走在阳光之下,一个隐没在暗影之中。一个善于原谅,一个善于隐藏。
“很久没有过这么平静的感觉了。”楚恪微微笑道,“明徽,你可通音律?”
云奕撇嘴:“我师父倒是会弹古琴,我嘛,也就只有听一听的份儿。”
楚恪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竹笛,笑道:“这是家母生前留下的,乃是湘妃竹所制,明徽可愿听一听?”
云奕双手撑住下颌,半趴在石桌上:“当然愿意。”
悠扬婉转的笛音飞扬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暮春时节的桃花,翩然落下,美丽中却又带着几分凋谢的苍凉。笛音越过高大的梧桐树,盘旋缭绕在小院上空,余音悠长,久久不散,好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俏丽身影,浅吟低唱,道出无限哀思与惆怅。
云奕的心被这凄凉哀婉的笛音填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日暮西山的云家,诡谲难测的前路,怔怔滑下一滴泪来。
他听过这首曲子,他的师父唐绥在流英谷时,也曾席地而坐,在满天星斗之下,在接天连地的碧草之中,满目哀伤与思恋,弹奏这个曲调。那时的云奕尚且年少,只怔怔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男人孤寂的背影,不明白师父为何会如此哀伤。
师父那时的心境,是否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感谢随笔烟云小天使的地雷!爱你!比心!
第24章 在水之湄
楚恪教内事务繁多,但每日总会抽出一两个时辰来为云奕疗伤。他不在的时候,泰宁就会陪着云奕在院子里四下走走。云奕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泰宁这家伙难道就没别的事情可做吗?
“泰宁。”这一天云奕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每天都在我这里呆着,难道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做?”
泰宁翻翻白眼:“教主有令,我就算有事也得没事。”
云奕道:“这是慎之的命令?”
“他说你的住处太过僻静,也没什么人,内伤又没好,怕你闷坏了。”泰宁一脸愁苦,“叫我来给你解闷。”
云奕忍俊不禁:楚恪竟把一个武学高手派到这里给他解闷,也不怕泰宁闷坏了。
“不过明日我要下山,奉教主之命,打探红衣楼的消息。”泰宁翘起腿,往嘴里扔了一枚核桃仁,眼睛在云奕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嬉皮笑脸道:“盟主,你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的东西吗?比如……桂圆一类补气血的食物?我看你一脸菜色,肯定是有点虚,得好好补补。”
云奕一个核桃就扔了过去,笑着斥道:“滚滚滚,桂圆你自己留着吃吧。”
当天傍晚,楚恪又一次来到云奕的住处为他化解真气。云奕和泰宁正在院子里砸核桃。听到楚恪的脚步声,泰宁向云奕促狭地笑道:“盟主,既然教主来了,那我就走了。不然一会儿教主可是要赶人的。”
“既然知道,还不快走?”楚恪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便你去哪里呆着,别在这里碍眼。”
泰宁一溜烟跑远了,云奕目送他离开,对楚恪笑着说道:“他终日呆在我这里,也许闷坏了。听他说明天他要下山去打听红衣楼的消息,难道沈红衣又要为难你?”
楚恪摇摇头,眉眼一派温润。他撩起长袍拿起一枚核桃,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我教七曜宫埋在红衣楼的一条暗线断了,泰宁需要去看看怎么回事。”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两指用力,“咔”地一声轻响夹开了核桃,将里面的核桃仁剥出,递到云奕唇边:“给你。”
云奕顿时脸上发烧:“两个大男人,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能砸。”
“若是砸痛了手,还要浪费我的药材。”楚恪的眼底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云奕举起手里砸核桃用的小锤子,笑着道:“虽然我现在不能用内力,但这一锤子下去,饶是你楚大教主也要喊疼。你要不要试试?”
“是,盟主武功卓绝,在下甘拜下风。”楚恪状似无奈地将那枚核桃仁丢进自己嘴里,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注视了云奕一会儿,忽地欺身上前,云奕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伸手带进怀里,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
唇上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像是柔软而细嫩的桃花花瓣,带着几分香甜的气息,扣开唇齿,顺着口腔一直蔓延到心底深处。
楚恪的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清香,有点像被阳光晒过的书页,深吸一口气,鼻端盈满笔墨的芬芳。迷蒙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楚恪的舌尖推了进来,云奕不由自主地双唇微启,楚恪顺势而上,加深了这个吻。
云奕睁圆了双眼,挣扎着向后退去。楚恪也不勉强,放开了他,任由他连退几步,还差点绊了一跤。嚼了嚼嘴里的东西,云奕这才发现楚恪推给他的是适才被他拒绝的核桃仁,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顺手把手里的小锤子向楚恪扔去。
楚恪轻而易举接住了那个没什么杀伤力的锤子,眸光流转之间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还吃吗?”
“吃你个大头鬼!”云奕一手指着他,满脸愤愤之色,“等我内力恢复了——”
“——把我千刀万剐。”楚恪抱起双臂,懒懒地靠在石桌上,“这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想过了。云盟主宅心仁厚,在下好好活到了今天。”
云奕没有内力,对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瞪眼睛,或者向他丢丢核桃。可楚大教主何许人也,对云奕眼里的愤然只当做没看到,至于核桃,他一手一个接了全部夹碎,不多时石桌上就堆起一座核桃仁的小山。云奕这人他太了解了,最是不记仇的。果然,云奕冲他丢了一会儿核桃就坐在了石桌旁,那一堆核桃仁全进了云大盟主的肚子,半个也没给楚教主留下。
吃完了核桃,楚恪又给云奕输了一会儿真气,化解了一部分沈红衣的内力。现在云奕体内四处乱窜的真气已经被他化去一半,虽然云奕仍不能动用内力,但脚步总算有了些力气,不似初来的时候那般虚浮了。楚恪抬眼看了看天色——月上中天,夜幕四合,他也该回去了。
“明天泰宁有事在身,不能来陪你。”楚恪把石桌上的核桃壳收拾干净,含着笑意注视着云奕,“你若是无聊,就在琅山四处走走吧。晷景宫宫主赵书玄近几日闲来无事,你可以去找他。”
他站起身:“我该走了。”
云奕坐在原地,“嗯”了一声,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他。待楚恪的袍角消失在余光里,他忽地抬起眼,注视着楚恪离去的背影。
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留下一地清澈的月光。梧桐树的影子散落在庭院中,有风掠过树梢,仿佛呜咽之声。
次日醒来,天气晴朗。泰宁果然没有出现在云奕的房间里,只在桌上压了张纸条,旁边放着为云奕调理内息的药。云奕拿起纸条,见上面写着两行蝇头小楷:“盟主,在下已离开琅山,傍晚时归。盟主务必按时用药,切勿辜负教主一片苦心。”
云奕把纸条折起揣进怀里,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见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不禁顺手拿起一本书,来到了庭院当中。梧桐树茂密的枝叶正巧遮在石桌上方,留下一片阴凉。
翻开书看了几页,云奕忽然想起泰宁曾提过的天梦轩。他把书放回到石桌上,决定去天梦轩看看。然而当他顺着青石板路走出一段路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迷路了。
没想到炀教总坛竟然如此之大,入目皆是接天连地的碧色。脚下的青石板路在长草掩映之中分成了两路,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泰宁和楚恪都说他可以出门走走,可是好像没有一个人记得给他留下一份炀教的地图……也对,他们二人本就是炀教中人,又怎么会需要炀教地图呢。
可他不是炀教中人啊!
随便选了右边那条路踏了上去,云奕一面走一面暗自记下自己选过的方向。然而在他经过不知是第几个岔路口的时候,他终于记不住了。
抬头向前望望,似乎有栋秀丽精致的楼阁在一片苍翠之中若隐若现。他又走了一会儿,路两旁高低起伏的长草不知何时变作一朵朵盛开的菊花,细长的花瓣微微蜷起,在八月的阳光下颇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骨。菊花连绵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清冷而沁人心脾的清香。
随着云奕的接近,那座楼阁也逐渐清晰起来。庭院中栽满各种菊花,有纯粹的白色、璀璨的金色、艳丽的红色,在微风中宛若掀起万顷波浪。一片菊花的海洋里随意摆放着紫檀木做成的桌椅,一抹淡绿色的影子慵懒地斜倚在花海之中,宛若九天落下的仙子,清丽绝俗。
“没想到,云盟主居然到我这里来了。”淡绿色的身影声音娇媚,她向他微微举起了酒杯,“想必盟主应该是认识我的,或者说,见过我的模样。”
云奕有些惊诧。眼前的女子虽未着红衣,褪去了那份风情万种,清丽中却仍带着无限的慵懒与媚然,朱唇微启,唇角含笑,不是朱雀阁阁主柳清湄又是谁?
他仍然记得这个女子在梅雨论剑上出手的诡谲与狠辣,朱家小公子在“醉生梦死”之下生不如死的惨状,于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柳清湄?”
“云盟主好记性。”柳清湄粲然一笑,“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还是说云盟主怕我一个弱女子会对你做些什么?”
平心而论,云奕对这个蛇蝎美人的确是有些后怕。但这里是琅山,何况楚恪曾对他说过,炀教上下若有冒犯他的,会以教规严惩。因此他走进了朱雀阁栽满菊花的庭院里,坐在柳清湄对面的椅子上。
风拂起二人鬓边的长发,携卷来菊花淡淡的清香。柳清湄懒懒一笑,对云奕道:“梅雨论剑之上,那对你出手之人虽非我本人,但却是借用了我的样子。小女子在这里给盟主陪个不是,自罚一杯。”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云奕不由得疑惑:“那人不是你?”
“就算我想对盟主出手,教主也不会允许。”柳清湄把酒杯放在桌上,又斟满了酒,一股酒香弥漫开来。她一手撑住下颌,侧着头,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段莲藕似的小臂:“教主对盟主的情意,虽有些惊世骇俗,却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云奕不知该如何回答,柳清湄似乎也没有指望他有所回应,长而卷的睫毛微垂,注视着桌上瓷质的酒杯:“云盟主,你可知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难得?”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情人最是难得。我还未出阁的时候,也和江湖上那些少女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可惜……到底只是痴心妄想。”
是了……楚恪曾对云奕说过,柳清湄曾为一男子所负,因此发誓要杀尽天下负心薄幸之人。眼前的女子虽艳丽无双,语调却隐含了几分凉薄的狠意。云奕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眉,正要开口,却被柳清湄打断了。
“云盟主宅心仁厚,自然是见不得我杀尽天下负心之人。”柳清湄眼波流转,媚然笑道,“当初听闻云盟主性子率真,有几分傻气,还在想为何我教主会看上你这样的人。现下想来,竟是有几分理由的。”
云奕不禁疑惑道:“什么理由?”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凉薄之人。”柳清湄把玩着手里的瓷质酒杯,轻笑着说道,“像盟主这样,对他人坦诚相待,更非别有用心,虽有些冒傻气,却是十分难得。”她向云奕投去浅淡一瞥:“因此,我便答应了教主,帮他把你带到琅山来。”
云奕闻言,心中诧异:他来到琅山是因为受了内伤,怎么,这其中竟还有柳清湄的功劳?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柳清湄懒懒一笑,笑容中带了几分诡异的味道:“云盟主以为,朱家小公子是因何而中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才想起,关于泰宁的真正身份问题,其实前文有一点点表述,只是不太明显。
泰宁称呼朱雀阁阁主的时候几乎从来不加“炀教”二字(因为那就是他本教的朱雀阁嘛);
泰宁对朱家小公子的态度不是那么友好;
试武功的时候泰宁一开始是下意识的躲避,暴露了自己的上乘武功,后来再没出过手。
以及谢谢收藏专栏的小天使QAQ虽然我不知道是谁。
第25章 情深难负
云奕闻言,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朱家小公子难道不是因为做出了负心薄幸之事才被柳清湄下毒?他不禁问道:“难道朱小公子并非是你下毒?”
“毒是我下的,他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死有余辜。”柳清湄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只不过我下毒的另一部分原因,是教主下令。”
云奕吃了一惊:“慎之……?”
“若是不下‘醉生梦死’,你怎会到琅山来向他讨要解药?”柳清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忽然轻笑,“你若非有求于他,又怎会许下诺言。若是没有诺言,教主去闯你云大盟主的婚宴,岂不是师出无名?”
云奕一阵眩晕:难道楚恪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对他存了别样的心思?竟连朱小公子的生命都被他拿来作为要挟自己的工具——难道在楚恪眼里,其他人便是命如草芥?
“如果我不来,朱小公子岂不是已经命丧黄泉!”云奕不禁一阵愤然,“为了引我到琅山,为了他自己……他竟然……”
“云大盟主,你可不要搞错了。”柳清湄脸色一沉,“我们炀教是邪魔外道,可不是你们那群正人君子。若是连朱家小儿子这样的人渣我都杀不得,还如何做炀教的朱雀阁阁主?”她纤长的手指微微用力,瓷质的酒杯发出一阵咔咔声响。她恨然道:“所谓正道,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云盟主,你自认侠义无双,不曾有违江湖上的道义,那么当你扔下自己未婚妻子随教主离开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云奕心中陡然一颤,随即涌上一股愧疚之情。柳清湄说得没错,他在婚宴上直言不讳自己相信楚恪,又任由楚恪把他带到琅山,其实已经有负于林采薇。他违背了二人的婚约,更不顾林采薇以及林家的颜面,他云奕,相当于是在天下英雄面前狠狠打了林家一个耳光。
又或者……他早在婚宴之前,就已经倾向于楚恪。只是那时的他太过于懵懂,甚至不曾明了自己的心思,硬生生把林采薇变作了天下人的笑柄。
未婚夫弃她于不顾,反而随一男子而去,这该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不怀私心,大义为公。”柳清湄讽刺地一笑,“所以也不必满口大义,用大帽子来压人。至少对我来说,教主他曾把我从绝境中救起,我柳清湄就算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有负于教主。至于你——”她微微眯起眼:“云盟主,你只会为天下人,负尽教主!”
她冰冷无情的话语宛若当头一棒,狠狠地、重重地击打在云奕的心上,震得他的心底一阵绵延不绝的疼痛。他不得不承认柳清湄的话是对的,自己口口声声相信楚恪,口口声声侠义道德,然而最有可能负了楚恪的,却偏偏就是自己。若在天下与楚恪之间做个抉择,他身为青阳盟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天下。
他不会辜负天下,却会辜负楚恪的一片深情。
见云奕神情黯然久久不曾答话,柳清湄勾起唇,冷然一笑:“有件事也许云盟主还不知道。”她停顿了一下,神情中多了几分玩味:“江湖上人称青眼大侠的花采风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教主抓走了。他现在,就被关在本教的地牢里。”
云奕自然记得梅雨论剑上害他中了“春风一度”的花采风,也记得自己在梅雨论剑之后就听闻他失踪了。乍闻这个消息,他不禁惊诧道:“慎之抓走他?为什么?”
“胆敢对教主的人下手,花采风的胆量也可以说是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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